第二章 師徒(1 / 2)

午時未到,街頭的行人已漸漸稀少,一道道炊煙相約般飄起在西城居民區。這些煙霧相互纏繞扭曲,最終彙合朝南飄去。然而,不少煙囪裏沒有炊煙,這些煙囪下的人們在一片巨大而壓抑的安靜中煎熬著,不知在等待什麼。

金鼓三聲,閑人回避——新到任的巡城禦史來了。

帝都共有六個城區,卻被安排了整整二十位巡城禦史,王守正就是第二十位。為了這個位置,他先後花了不下十萬兩白銀,總算弄到這麼一個從六品。這位滿麵紅潤的禦史甫一上任就要求進行人生的第一次巡查,然後,他來到了西城的居民區。

這裏的居民們還算安居樂業,從不聚眾鬧事,每次禦史來的時候,大家都會抬起頭來看著禦史。

一切正常。

可王守正一來就覺得渾身寒毛直豎。

——你們、你們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王守正更緊張了,他一身冷汗地軟在轎子裏,連催促轎夫趕緊離開的力氣都沒了。這還不算完,即使在轎子裏,即使躺在那柔軟的千層絨榻上,那些目光仍能透過阻隔變成尖針,狠狠地紮在王守正頭上、手上、心裏。

仿佛在地獄裏走過一次,又仿佛在死亡邊緣掙紮過一番,當轎夫終於抬著王守正走出西城居民區的時候,禦史大人已經完全虛脫了。

休息了一會的禦史大人決定找個路人問問原因,正好看到青石路麵上遠遠地走來一名少年。這少年灰頭土臉的看不清模樣,一身光鮮衣裳也是汙七八糟,隻從身形判斷,分明是個少年。

“兀那小子,站住,本官有話要問你。”禦史大人開口了。

少年大大方方地走過來,看著禦史的一臉狼狽樣,卻抹了把鼻涕:“大人是要問我,這裏的人為什麼那麼奇怪對吧?”

王守正一愣:“為什麼?”

少年嘴角歪了歪:“我隻問大人一個問題,你覺得這裏的人還活著嗎?”

猛然間禦史大人隻覺得後背發涼,不禁斜著眼看了過去——破舊的民房,幹枯的大樹,僵硬的居民,空洞的眼神。王守正好不容易積攢的力氣再次被瞬間抽空,隻剩下歇斯底裏的大吼:“回、回家!”

幾名轎夫莫名其妙地互看一眼,還是飛快地抬著禦史大人回家去了。那灰頭土臉的少年在原地呆立一會,也是無奈地歎息一聲,繼續朝城門走去。

臨水鎮位於帝都西南,所臨之水喚作麓川,麓川本為黃河支流,同時也是帝都護城河水源。麓川之上,尚有其他幾個鎮子,最大的一個位於帝都正南,名為驛城。這麓川之水從未幹涸,據說河水是來自西方巨麓山係,隻是無從考證。

午時已過,冬日高照,麓川邊上卻仍是寒風肅肅。迎著寒風,一人頂著大帽走來。這人走幾步便四處觀望一番,似乎尋找著什麼,寒風撩起他的大帽——原來是那灰頭土臉的少年。這少年顯然不耐風寒,短短一段路上竟打了好幾個噴嚏。

寒風愈加淩烈了,不一會,天邊緩緩飄來幾塊烏雲,剛才還晴好的天空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完全暗了下來。少年瞅了瞅天際,眉頭不由一皺,抹了把鼻涕,更快地朝前趕去。地勢越來越高,這少年卻毫不在意,隻管朝最高的地方走,很快,荒蕪的高地邊緣露出一片果園的影子來。

這片果園卻有些來曆,乃是前朝大將梁光的葬身之地,兵災過後,這裏也成了荒園。少年目光一凝,鎖定在眾多丘陵中的一個上,隻見前方山坳間隱約有間小屋。少年長出口氣,習慣性地抹了把鼻涕,大搖大擺朝小屋走去。

走至近處才發現原來這小屋竟是由山石壘成,屋主人特地選在環丘廢園中落戶,用意可想而知。屋門虛掩著,少年湊近一看,卻隻能見到裏麵的霧氣繚繞。思慮片刻,少年嘴角一彎竟在門邊坐了下來,看來是準備偷窺了。

霧氣中帶著淡淡的鹵藥味,卻又肯定不是家用的鹵藥,再過一會,那霧氣漸漸稀薄,少年精神一振,終於看清裏麵。原來整個石屋隻是一間臥室,狹小的空間裏簡單的裝飾略顯唐突。屋內有張大木桌,木桌正中放著一隻精巧的小鼎,一名白衣中年人端坐鼎前。

這人倒是豐神俊朗,偏偏一雙眼睛冷漠無覺,似乎內中深藏著一段辛酸故事。雙眼盯著小鼎裏靜靜地燃燒著的一截青色火苗,中年人目光稍稍柔和了些,手中羽扇也緩緩扇動。奇怪的是,無論他怎樣扇動,爐內火苗都隻是靜靜燃燒,仿佛那羽扇根本扇不出風力。

這一幕讓門外的少年勾直了雙眼,就差衝進去問個明白。不一會,中年人英朗的臉上開始滲出汗珠,顯然維持這種狀態對他消耗很大。忽然,隻聽鼎內一陣嗚咽,那熟悉的霧氣再次彌漫開來。不同的是,這次的霧氣裏竟含著濃鬱的桂花酒香。

中年人欣慰一笑,無視那青色的火苗直接伸手從鼎中取出一個青花瓷瓶,陶醉似的聞了聞,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小子,外麵很涼快是吧?”

片刻的安靜後,突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凍得發抖的少年一臉尷尬地出現在門前。快速湧進的寒風讓屋內的溫度迅速下降,濃鬱的香氣馬上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