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須山有一次問他在淺草經常冶遊的雙胞胎妓女中的一個:“您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嗎?我叫瀧子。”
“瀧子,是水從高處落下來的那個‘瀧’字嗎?”
“是。”
“看你不像瀑布的樣子。”
“瀑布也有各種各樣,不單單是那智瀑布和華嚴瀑布呀。”我插嘴說,“也有隱蔽在樹林裏像白線一樣的小瀑布。”
接著,須山間另一個妓女:“你呢?”
“瀧子。”
“什麼?你這是信口胡說還是花名?”
“不,是本名。父母親起的名字。”
“算了。可是,區政府管戶口的還居然受理同名同姓的雙胞胎所登記。”
“是不是一個寫漢字,一個寫假名?也說不定一個寫平假名,一個寫片假名。”
“嗯,是哪一個客人出的鬼點子吧?”
“因為盡問名字什麼這些無聊的問題。”
“要是連名字都一模一樣,不是更罕見嗎?”須山對我使了個眼色,點頭說,“這往往是地獄之火。”
即使雙胞胎姐妹長得毫發不爽,但跟她們數次交合之後,就會感覺到姐妹之間還是存在著微妙的差異。
等到我不再見這兩姐妹以後,回想起來,這種微妙的差異確實存在。那時,須山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和須山對這姐妹倆神魂顛倒,合二為一、一分為二地分辨不清,尋歡作樂的日於完全沉溺於虛幻的淫逸、墮落的麻醉。但是,偶爾也有從這淫逸麻醉中驚醒的瞬間。當姑娘用指甲撓我的後背時,“啊!別撓!”我幾乎跳起來,慌忙躲開。
“怎麼啦?疼嗎?還是癢癢呢?”
“我不願意!”
“我輕輕撓,不會疼的。”
我情緒平靜下來。
姑娘似乎大為掃興,心不在焉地不痛不癢地繼續撓著。
那是我六七歲時候的事,一個下雪天,我纏著母親要她用彈古琴的假爪撓我的後背。剛才被姑娘的指甲一撓,我突然想起當年母親用假爪撓我後背的感覺。
“撓撓我的腳指頭,行嗎?”我對姑娘說。
姑娘爽快地說:“行。用牙齒咬舒服。”
“不,還是撓。”
那時候,母親沒有撓我凍瘡的腳丫。
“太可惜了。這個百琴的假爪是姐姐的遺物,不是行平的媽媽的。”母親神情嚴肅地說。現在回憶起來,覺得那神情含著悲傷。
像這樣讓姑娘撓腳指頭撓得心頭舒暢恐怕也是少有的吧?
“怎麼啦?這麼老實,要不要再重一點?”姑娘把手停下來看著我的臉。
母親長得很漂亮。小時候,我渴望知道母親的長相和她的姐姐、即我的生母是否一模一樣。但是,我不便到處翻找,但相冊和零散的相片裏都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行平,這一陣子你偷偷摸摸地找什麼呀?”母親說,“是找媽媽的相片吧?沒有媽媽的相片。”我也知道母親所說的媽媽指的是我的生母。
“出嫁時候的相片呀、我參拜神社的相片呀也沒有嗎?”
“這可叫你說著了。”母親似乎掩飾自己的驚愕,“也許以前有過,可說不定都被媽媽撕毀扔掉了。”
“為什麼?”
“嫉妒。因為媽媽嫉妒姐姐。”
我知道了,我的生母為了不讓孩子看到自己的相片,全都毀掉了。
“長得像嗎?”
“不像。媽媽和姐姐毫無相似之處,真叫怪了。”母親歇口氣,說,“行平也不像姐姐,像爸爸,是吧?”
母親說的不是真話。我小時候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像爸爸。其實,我覺得自己更像母親、即養育我的母親。這樣,能否說生母的長相像養母呢?母親的娘家一定與我媽媽的相片。但是,一個小孩子,還不敢到母親的娘家去尋找相片。於是,我不僅時常從養母的臉上看出生母的幻影,更覺得兩個母親的容貌身姿毫無二致,兩人其實就是一個人。
於是,我有緣認識那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妓女。這也已經成為往事。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川端康成短篇作品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