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戀人(深岩)
楔子
天氣悶熱得讓人發狂,街邊的小店半掩著門,太陽依依不舍地掉到山下。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很慢地走,像在夢遊。微風輕輕拂過,雖有些涼意,卻也把心吹得飄忽,把思緒吹得淩亂。
街頭住著一位占卜師,我隻是聽人說她很有靈氣。
樓下擺滿了花盆,全是那種濃綠的葉子下夾雜著橙黃色的小花兒,像一個個垂笑不語的美人,高雅肅穆卻讓人莫名生出幾絲哀怨。
哀怨,應該是正能形容我當時心境的詞語,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拉著我停在花壇邊,仔細端詳這花,想象這花的主人。
我的家鄉是一座千年小鎮,有著“一燈照全城,四門能通話,堂上打板子,戶戶能聽見”的“袖珍小城”,不論誰家有點風吹草動都不用半盞茶的工夫就能人盡皆知,而那占卜師,她平時從不與鎮上的人來往,鎮上的人也無從知曉她來自何方,有什麼樣的故事。
聽人說,她是我出生的那一天來小鎮的,我是難產兒,出生那天爸爸又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因此被鎮上的人背地裏說成是“掃把星”,而就在她搬來小鎮的頭天晚上,護城河邊就漂來了四男四女的屍體,並且據說都是外地人,這驚天懸案至今還擱置著,很多人揣測她是一個不祥的女人,所以鎮上愛觀天象的老人,有的預言她會是小鎮的災星,也有的說她會是小鎮的救星,眾說紛紜,都隻是茶餘飯後的消遣,沒人放在心上,也因此沒人敢朝她靠近。
是她殺了他們?
我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得打了個冷戰,我承認自己看太多《紅蜘蛛》之類的凶殺電視,或許她的到來隻是一個巧合,根本就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死亡沒有任何關係,隻是人們跟我一樣善於聯想而已。
“你有事嗎?”
她穿著一襲黑裝,臉上罩著黑色麵紗,被風拂起她的臉精致得讓人不相信那是真的,黝黑的長發用發髻束在腦後,此刻她正在擺弄麵前的花盆,我被嚇了一跳,她的聲音冷漠至極,仿佛來自另一個幽冥的世界。
我害怕得想逃卻邁不出步子,因為她抬頭,眼神迷離驚恐或許是不安,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動物,如果說她的聲音是來自地獄,那她的眼神清澈得就像是來自天堂的精靈。
我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來自同一個人,對於正對“星座學說”深信不疑的我來說,當時能想到的就是她一定是具有雙重性格的雙子座。
“這是什麼花?”
我脫口而出,問過就後悔了,或許這樣會冒犯了她。
“垂笑君子蘭,我最喜歡的花。”
我再看了看一盆盆的“垂笑君子蘭”,跟眼前的這個女人似乎有些相似,都是高雅而幽怨的。她說起花時臉上微微帶著笑意,這讓我起初的恐懼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喜歡它是因為它的花語嗎?”
我又問。
我喜歡梔子花,因為它的花語是“永恒的約定”,理所當然地以為,占卜師也是因為它的花語才喜歡“垂笑君子蘭”的。
“它的花語是悼念。”
她的聲音回到開始的冷漠,我不敢再做聲。
她領我進屋,她的牆上掛著一張被放大的紙牌,聽她解釋,那是塔羅牌裏的戀人,在充滿甜美的伊甸園裏,一對戀人在天使的召喚下走到一起,盡管陽光普照,卻依舊沒有幸福的感覺,因為戀人的身後不僅有希望之樹也有毒蛇盤踞的禁果之樹,美麗而淒涼。
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是“垂笑君子蘭”的哀悼。
“承諾是有保質期的,不管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有多鮮活,也終是會在現實和一次次選擇的侵蝕下漸漸風化死亡,這就是愛情的美麗與殘酷。”
她也抬頭看著那張“戀人”的紙牌,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卻在看到這張牌時,想起和張劍鋒幾年的愛情,眼淚就在低頭的那一瞬間奔湧而出,仿佛脫韁的野馬,再也不受我的控製,曾經以為最美好的過往都成了心裏一種永遠都不可能被平複的痛。
她是我見過最善變的女人,至少在認識亦憂以前我一直這麼覺得。
當我從她手中抽出一張“戀人”時(她是占卜師,我以為占卜也隻是很尋常的事情),她卻仿佛又變了一個人,麵目變得猙獰可怕,她甚至伸手來掐我的脖子,如果不是被腳邊的凳子絆住,我想自己是看不到十八歲的太陽升起的。
“你不該活著,所有的災難都是因為你!”
她大聲咒罵,我倉惶地逃出她的家,大口呼吸著自由而鮮活的空氣,我想她一定是個瘋子。
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張“戀人”,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用力踢開腳底的石子,委屈的眼淚噙滿眼眶。曾經我和張劍鋒是班上所有同學戲稱的“模範戀人”,而如今黃昏下,他拉著的卻是我自認為最好的朋友,他們相互依偎著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頭。
“我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終於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我在祝福他們,看我多偉大啊!”
我忍不住自嘲,還記得頭天晚上,婷婷問我,如果有一天她也喜歡上了張劍鋒,我是不是可以讓給她?
“當然,隻要你喜歡,我什麼都可以讓給你。”
我故意把“除了張劍鋒”這幾個字沒有說出來,我堅信婷婷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會跟我搶男朋友的,因為我喜歡張劍鋒,喜歡到了骨子裏,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都已經知道了。
可是,窗外的梔子花還沒有到凋零的季節,而所有的誓言和約定都已經消失殆盡了,我和婷婷再也回不到小時候,再也回不到一起細數青春的日子,曾經的戀人,終是沒有經得住“毒蛇”的誘惑。
十七歲是雨季,我哭了整整一個夏天。
第一章 隱藏的“戀人”
在我十七歲以後的人生裏,我學會了一件事——掩飾。
掩飾著心底莫名湧起的憂傷和痛,總是淡淡的微笑,就仿佛潮濕的夜露結成的薄冰把心裹得嚴嚴實實的,隻有寂靜的夜裏,窗外抖動的枯枝才會變成心弦的顫動。
正值深秋時節,家門前那一條鋪滿黃葉的小徑,仿佛正在詮釋著我那彎彎曲曲失落的人生——漫長,漫長又寂寥。
亦憂說要搬去城南,她想安靜地做陶瓷,這繁華的都市的確不適合我們這兩個思想還停留在上古時代的人類。
這是我們在“亦憂閣”的最後一天。
這本來隻是一棟普通的公寓樓,自從我們住進來,亦憂就把這裏的每個角落都擺上了她的花盆,硬生生地把這裏變成了她的垂笑君子蘭“展覽台”,後來還給這樓加上了“亦憂閣”這樣別具韻味的名字。
亦憂其實也並不叫亦憂,隻是一次偶然想起改成這個名字的。
亦憂是個性格直爽的山東女孩子,本來在一家外企做事,因為看不慣上司陽奉陰違又欺上瞞下的作風而多說了幾句就被炒了魷魚。
她憋了一肚子氣,回來就嚷嚷著要改名字,說什麼這世道真是“說亦憂,不說亦憂”,所以就改成了亦憂。
“羅佑嘉,為什麼這個《梔子花的初戀》沒有結局?”
我正在陽台上澆花,亦憂邊大叫著,一邊穿著拖鞋吧嗒吧嗒就跑到陽台,手裏還高舉著一個發黃的筆記本。
我握著水壺的手停在空中,眼前開始一片模糊。
《梔子花的初戀》,那是我十七歲時寫的一個故事,故事裏有我,有張劍鋒,還有婷婷,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曾經的校園裏開遍了梔子花,我們三人都喜歡在梔子花下嬉戲,所以叫了“梔子花的初戀”。
結局?曾經的海誓山盟都未及開始就變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找不到寫下去的理由,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如何結局!
心一直漂在何方,隻怕自己也找不到歸宿,更何況是故事?
我從來不曾提起,以為那樣感情就可以在心底凝固,殊不知那隻是一段欲蓋彌彰的過往,它早在不知不覺中化為我內心深處一道脆弱而又難以愈合的暗傷,稍一觸碰就會痛,痛得撕心裂肺。
“嘉嘉,這個故事你會一直寫下去嗎?”
那是一個微微有點涼意的初秋午後,我和張劍鋒拉著手走遍了整個小鎮,我們一直在討論我剛寫的那個故事,張劍鋒說那明明就是我和他的愛情,其實那本來就是我給青春的留念。
“當然,隻要我們在一起,這個故事就永遠不會結束!”
這句話算承諾嗎?應該是吧,至少對我來說一直都在堅守這樣一份約定,十年來,我每天都在寫,寫的隻是我一個人的心痛,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不相信他會這樣狠心地對我,他也曾說過,就算是在演戲,不管對麵是誰,他的每一句關於愛的台詞都隻是為我一個人所說的。
“羅佑嘉,你個懦夫,是自己的就要努力爭取,不是自己的就灑脫地離開,不能總用這樣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姿態生活!”
亦憂回頭失望地瞪著我,大概是受不了我習慣性的沉默。
她是個愛憎分明的女子,是非恩怨總是分得清清楚楚,不像我,一切都是欲言又止,對張劍鋒的愛如此,對婷婷的怨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