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啤酒瓶造成的慣性把他帶下地獄,還是黎別隻是借了這麼一小道力氣向下跳,黎別自己已經不深究了。
總之,根據地府的判定來看,他就是自盡而亡。
“不重要,”黎別垂著頭歎氣,“就算他們沒來,我也會跳下去的。我不怪他們。”
當天清晨,小草在睡夢中驚醒,緊抓著醫生的手臂吐出一口血:
“我要怎麼樣,才能放棄治療?”
她幾乎是懇求著說:
“我太難受了,我想跟著爹爹回家。”
醫生護士天天勸,勸了足足一個月之後似乎已經把能想到的所有理由和誘惑全都用了一遍,現在隻能把那些爛俗的用了很多次的話反反複複再勸。
那天馬壯來看她,她趴在馬壯的肩頭不肯下來:
“爹爹,我想去花園裏逛逛。”
馬壯拗不過她,隻得帶她下了樓。
在山裏長大的小孩天真卻又成熟,她趁著馬壯去給她買早飯的工夫,用一把做手工的小刀,割開自己的頸動脈。
等到馬壯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
他回病房收拾東西時,醫生告訴他小草不止一次提過不想活了,怕連累他。
他從床頭櫃裏拿出小草練過書法的紙,找到一本畫著蓋樓大廈的筆記本,裏麵每頁都寫著一行行的字。
馬壯拿起來問護士,請她幫忙看看寫了些什麼。
護士說那是一首首兒童詩,寫著小草喜歡的秋天的菩提、春天的桃花,寫很喜歡大城市,因為有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她說她想看看最繁華的城市會有什麼,是不是像黎別老師給她畫的封麵那樣壯觀。
就在馬壯背著大包小包離開這家醫院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大門口的護士站問道:
“請問這裏是不是有個叫小草的白血病患者?我是民生日報的記者,想核實一下網絡上的一些輿論。”
那護士頓了頓,看著馬壯離開時落寞又釋然的身影,說:
“之前有,但是現在她已經離開了。”
女孩問:“是出院了嗎?”
“嗯,去了個沒有病痛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護士說,“你們早該來,現在太晚了。”
馬壯把小草的骨灰帶到大城市。
希望她下輩子投胎找個好人家,不要再到那麼貧窮的地方去,不再找那麼沒用的父親。
當馬壯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靈籠邊界,黎別忽然捂著臉蹲在地上,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
他拚盡全力和世界的善意賭了一局,輸了。
輸得一無所有。
薑輕微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也蹲在他身旁,生疏地拍著他的肩膀,毫無意義地哄著“別哭了別哭了會好起來的。”
哄著哄著,薑輕微從黎別心口的魂火處,看到一點新長出來的異樣的金光。
這層金光藏在火苗的根部,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
傳聞中,成仙成神的鬼差,幾乎都是從魂火長出金光開始的。
可黎別一個連等級都沒評上的鬼差,為何會有金光?
除非……他在這之前就已經達到評級的條件,隻是他拒絕了成仙。
關重閣看著蹲在地上的兩個人,深色的眸底盛著一灣柔和。
他抬起手,指尖在虛空中輕輕點了點。
不斷崩塌的靈籠在他指尖之下化成千萬顆極小的水霧,於漫山遍野的迷蒙之中緩緩消散。靈籠裏那些數以百計的“人”,化成一滴滴水珠,從四麵八方裹挾而來,將黎別擁入懷中。
好像那些曾經受他幫助過的人,從未忘記過他的恩情,即便有些早已踏入輪回,也願意在這廣闊的天地間再擁抱他一回。
關重閣說:“黎別,回去吧,他們也希望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