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2)
姐弟二人沿著曲水縱馬急奔,此時的鄴都城外一片安靜,涼風撲麵,月色微寒。寂寥之中,不料卻忽然有一縷琴音乘風而止,雅致之極,清幽之極,宛如天籟下凡,令九霄也在頃刻間為之生輝。
這琴聲來得突兀,姐弟二人自然為之所驚,齊齊勒馬。
謝粲環顧四周,伸臂指著前方道:“阿姐,你看!”
前方有片汀渚,夭紹抬頭望去,隻見一艘尋常畫舫停在岸邊。河浪拍打,畫舫輕搖,有白衫男子坐在舟頭撫琴,他的身後,一黑衣少年筆直而立。
此意境倒是再寫意風流不過,夭紹被琴音吸引,忍不住拉了拉韁繩,慢慢馳過去。
起初的琴聲悠揚似惠風吹拂,如白雲瀝瀝初晴,孤鶴荏苒漫飛,然而當夭紹靠畫舫愈近,那琴聲便愈發錚錚鏗鏘,好似大風卷水間,有壯士拔劍, 行神橫空,行氣如虹,一番浩然蒼蒼的寒烈叫人魂馳神移、心潮澎湃得幾乎不可自抑。
在她停馬汀畔的一刻,琴聲一斷,嘎然而止,餘音繞耳回旋,竟透著無比淒然,水寒瀟瀟,孤悵入骨,傷痛扼腕之意直刺胸懷。
“天風浪浪,海山茫茫,英雄遺世獨立,萬裏難以求思。”夭紹體會方才曲音的寒烈絕倫,低聲而歎。
她的聲音雖輕,可在此靜夜下,卻讓撫琴的男子聽得清晰。男子麵對流水奏曲,此時也不回頭,隻淡然道了句:“月下逢知音,人生難得。”
這嗓音一如方才的琴聲,行雲流水中氣清神閑,讓人聞之忘俗。
不過是偶爾相遇,夭紹隻驚羨人間居然有此等佳音,倒也未想深交,笑了一笑,便掉馬回頭,提了韁繩要離開時,卻不料身旁的謝粲猛然高呼:“啊!先生,是你!”
七郎竟認識這等人物?夭紹心疑,再度停馬。
琴案後的男子聞言似乎也是訝異,站起身,轉過臉來。
一刹那,水光星月的輝芒刹那似被浮蔽,天地間,仿佛唯剩下那男子白衣飛袂,華美容色恰如奪出黑暗的烈焰,照人雙目的耀眼。
如此張揚的神采想來也是驕狂之人,可他卻靜靜立在舟頭,氣度雍容清貴。
饒是謝粲不是首次見他,目光觸及對方的視線,仍是倒吸一口涼氣,悄悄湊到夭紹耳邊道:“直到見了此人,我方知道古人說得風華絕代謂之何意了。”
夭紹置若罔聞,隻對舟頭的男子揖手而笑:“真是抱歉,我二人想必是打擾先生撫琴了。”
“無妨,”白袍男子目光飄過夭紹,看了看謝粲,“小公子還記得在下?既是有緣再次相遇,更得知音解曲,不妨上舟一敘。”
“我們……”夭紹還沒來得及推辭,謝粲已經爽快應承道:“好啊!”
夭紹聞言脫力,狠狠瞪向謝粲。
她戴著鬥笠,蒙著綾紗,此眼色謝粲自是毫無察覺,隻管下了馬跳上舟頭,朗聲笑道:“我乃晉陵謝粲,敢問先生――”
“在下毓尚。”
“原來是尚先生,”謝粲見夭紹依舊獨自騎馬岸上,仿佛是不忍她一人寂寞,竟就此指著她對毓尚殷勤介紹道,“這位是我兄長,晉陵謝明嘉。”
“七郎!”夭紹咬牙切齒喝道。
謝粲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毓尚卻望著夭紹,目色深遠,仿佛可以穿透她鬥笠上的麵紗,毫無顧忌地欣賞到她臉上尷尬與惱怒交加的神色。
夭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隻得下了馬,躍上船頭,問道:“先生與我弟弟曾見過?”
不等毓尚回答,謝粲已嘴快解釋道:“我前幾日見他來過慧方寺,竺法大師親自相迎。”他轉過頭打量毓尚,“你和大師是朋友麽?”
毓尚道:“不敢,竺法大師是我師叔。”
謝粲詫道:“你竟是佛門弟子?”
“也倒不算,我不過是學了些佛家義理。”
佛家義理――謝粲聽到此處,想到寺裏那些僧人日日念的經書,立即一個寒噤變了臉色,連聲道:“先生居然通曉佛家義理,在下佩服,佩服。”
他話裏陰陽怪氣,少年難以捉摸的心思毓尚隻是一笑置之。
謝粲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他彈的琴上,隻見月光下那琴木銀澤如練,仿佛秋霜凝成的一般,冰光灼目,不由說了句:“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