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再也照不出她的樣貌,她站在高高的秋千閣的頂端,風扯亂了她海藍色的長發,被映天的火光染出血紅的色彩。她倒持著冰晶長劍,左手按在了臉上,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身體開始瑟瑟而抖。
沒有人可以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那手掌覆蓋下的臉究竟是殺神一樣的興奮還是幼獸初次捕食一樣的恐懼?秋千閣下至少聚集了五、六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領兵官正是從城北軍營調來的梅公度將軍。
武韜公府邸內處處冒出火光濃煙,更多的人在奔走著,慌亂地撲救大火,可是一時之間哪能那麼容易撲滅?而九原的百姓們都躲在家裏觀望,沒有人敢出門,街上比武韜公府邸的大火更加混亂。
整個九原軍方都在混亂。
箭在弦上,數百隻閃著鐵光的箭頭對準了秋千閣上的女人,梅公度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下令射擊也對這女人造成不了威脅,令旗就在手中,可是他無力揮動,在他抬頭的一瞬間,寒光從女人的眼中射出,他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曾經曆過戰陣,也曾看見鮮血鋪灑的場景,可他在這女人的眼光中害怕了,他悄悄退後了一步。
多麼熟悉的一幕,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夜一樣,到處是追殺而來的士兵,大火在山上狂暴地燃燒,一群受傷的人躲在狹小的山洞裏走投無路。月夜從回憶中醒了過來,不禁哈哈狂笑起來,時移世易,如今她變成了縱火人,她可以高高在上俯瞰眾生,而那麼多的士兵都可以任她屠戮,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瘋了一樣大笑的女人,那笑聲裏充滿了悲憤。
她移開了左手,碧綠的眼眸中旋動了海洋的風暴,冷冷看著下方螻蟻一樣的士兵。
所有人都掉入了幻境中,在他們的身邊,沸騰著大火燃燒的聲音,咆哮著海潮鼓蕩的聲音,兩種完全不同的聲音如同惡魔瘋狂的鬼嘯,奮力撕扯著他們的身體。士兵惶恐了,很多人暗自移動了腳步,很多人扯弓的手勁鬆懈了。
梅公度情知不妙,狠狠咬破舌尖,疼痛刺激著腦海,他放聲大吼:“都給我站好!”
這一次怒吼實在是豁盡了將軍十成的功力,隱隱有雷霆之威,蓋過了那女人催發出來的逼人壓力,將一眾軍士全部震醒。人人手心出汗,背後更是濕透,鐵甲內的衣服貼緊在身體上,說不出的難受。
月夜的眼睛亮了一亮,再次看向這名將軍,露出讚許的神色。
這時又有一隊士兵闖了出來,一個個重甲在身,手持一人高的鋼盾,緊緊簇擁著贏芮。
這時的贏芮再不是平日心高氣傲的風采,沉下一張臉去就像誰都欠了他兩個銀銖,他老遠就看到父親心愛的秋千閣頂上站著縱火的元凶,到了近前就更加怒不可遏,“梅公度將軍,為什麼還不捉拿此人?”
梅公度有苦自知,剛剛陷入一場噩夢才驚醒過來,還沒來得及部署就被他打斷,卻又不敢去頂嘴,耐下性子高舉令旗,“放箭!”
月夜也不怠慢,身前湧起層層水汽,將身體隱藏起來,同時冰晶長劍挽起劍花,一團團白雲護住了前後左右。數百枝羽箭竟不能射入分毫,紛紛彈開。
眾軍大驚,即便是從軍多年的老兵也不曾見過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贏芮更是驚得渾身顫抖,即便勇猛如虎的父親也遠遠不及眼前的女人。
“還要多做無畏的戰鬥麼?你們看!”
箭雨消散,女人的聲音再次響在眾軍耳畔,隨著她身手一指,贏芮不由自主地便看了過去,這一看嚇得他麵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滴下臉龐。
遠處裏的火光更加濃烈,城北方向的上空暗紅一片,黑煙如柱,仿佛火神闖入人間肆虐。
“這......這......”贏芮幹張了嘴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沒有反應。
梅公度擠入人群,“二殿下,城北糧倉起火,咱們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請二殿下速速決斷救援城北!”
贏芮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憤怒得睚眥欲裂,想到父親臨走前的千叮萬囑,自己平日又自負謀略過人,卻在兩夜之間被人狠狠踐踏,一股火當即燒到胸口。他伸手指著城北方向,“糧倉......”僅僅吐出了這麼兩個字,胸口隻覺一陣疼痛,忍不住張嘴噴出一口血去。
梅公度大驚,一把抱住他頹然的身體,“二殿下!二殿下!”
贏芮卻已暈死過去。
梅公度猛然大吼,“銀纓衛指揮使大人何在!”
人群裏擠來一個三十歲許的銀甲漢子,“卑職在,梅將軍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