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卷 第5章 第五幕 人體的溫暖(2 / 3)

美衣子小姐——

淺野美衣子小姐。

倘若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

每次在我撐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是伸手相助。

那不是溫柔。

然而,亦非全是溺愛。

那不是堅強。

可是,亦非全是軟弱。

從不過問什麼,隻是默默守護。

保持舒適的距離,守在我身旁。

相較於感激——我反而有些憤怒。

不過,比起這些——

我更想向她道歉。

我想向美衣子小姐道歉。

然而,那是不可以的。

那是不能發生的行為。

那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真是的!

我是打算重蹈覆轍幾次?

不該再重複無謂之舉、故意點火又自行澆熄。

告白那種行為——

或許根本就不該發生。

我早該知道。

我身旁——所有人都瘋了。

我四周——所有事都瘋了。

瘋狂、瘋狂、瘋狂,無法維持正常狀態。

所有人、所有事——都無法稱心如意。

每個人的企圖都慘遭破壞。

心意根本無從傳達。

語言根本無法傳遞。

那是我的錯。

滿腦子都是令人沮喪的後悔。

負麵情緒交錯飛奔。

甚至難以控製——自己的思緒。

我禁不住要想,倘若我在上個月……不,倘若我在更早以前,在尚未認識任何人以前就離開公寓,倘若我從未住過那裏,情況說不定不會演變成至斯。

替代可能。

時間收斂。

換成狐麵男子的話,他肯定能夠對這種後悔一笑置之。

而且……即使如此。

即便被說任性,我還是不覺得結識那棟公寓的房客們是一件錯誤。

冷靜!

我必須鎮定。

千萬別回頭。

美衣子小姐又還沒死。

美衣子小姐目前——正在受傷。

那是我的錯——不。

是為了我,正在戰鬥。

既然如此,我——

我這個戲言玩家能夠做的就是——

「任何高手都敵不過病魔啊——」

「……誰?」

我拾起低垂的臉孔——

隻見車廂內空蕩無人。

隻剩下我和——

坐在我對麵的國中生。

夏季短袖襯衫。

白球鞋。

學生帽、長方形鏡片的眼鏡。

以及——大型耳機。

吵雜的旋律——從耳機流出。

「……」

其它乘客——到哪裏去了?剛才為止,截止剛才為止,這節車廂不是還很多人嗎……是在前一站下車了嗎?所有人?那麼多人都下車了?

「別左顧右盼,沒人了啦!喂!因為他們會打擾我和阿伊說話,所以請他們消失而已……我可沒殺死半個人喔……」對麵的國中生說道。

他看著我。

說話語氣斷斷續續。

聲音特別高。

「我是諾衣茲——這是源自英國的古語,意思就是『雜音』。」

「諾衣茲……」

「『十三階梯』的第十一階。」

——「十三階梯」!

既然如此,這家夥——不是普通的國中生!

「奇野先生的把戲好像終於生效了,所以狐狸先生要我來看看情況——當然不是看那女人的情況,是來看你的情況,阿伊。」

「……哼。」

我——

重新放下剛拾起的臀部。

看見我的動作,那個國中生……不,雖然穿著製服,未必就是國中生,總之那個坐在我對麵的少年——諾衣茲君神色詭異地笑了。

「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衝過來——想不到挺冷靜的嘛,阿伊。」

「老實說——我很失望。」我看著他說,甚至沒有瞪他的衝動。「對於你們——包括狐狸先生西東天,不知該說是估得太高,還是過於小覷,原本以為你們不是那種主動牽連無辜第三者的人。」

在那座地下停車場——

狐麵男子承認是他告訴奇野先生,美衣子小姐就是「阿伊」;換言之,那個結果並非單純的意外或誤認所致,而是狐麵男子故意——狙擊美衣子小姐。

「那位先生是打算結束世界的大人物耶——憑你的眼力或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對那位先生而言,有關係的人也好、沒關係的人也罷,管它有沒有關係,統統都是等價——隻能算那個被他偶然瞄到的女人走黴運。」

偶然瞄到嗎?

或許正如他所言。

在櫃台偶然看見和樂芙蜜小姐談話的美衣子小姐——狐麵男子是這麼說的。恐怕在那一刻之前,他都打算派奇野先生襲擊我。

那是——狐麵男子的心血來潮。

不經意地。

將標的轉為美衣子小姐。

「……但話說回來,襲擊美衣子小姐又有什麼意義?」

「對對對,我就是要說這個——不然會被狐狸先生罵,必須克盡說明責任——」

諾衣茲君豎起一根手指,指向我。

電車駛離一個車站。

沒有乘客上車。

下一站就是京都車站。

我必須下車牽偉士牌。

……可是,這個「十三階梯」。

諾衣茲。

當時跟狐麵男子一起出現在地下停車場的那個浴衣小孩——似乎另有其人。浴衣小孩的臉孔被麵具遮住,無法由容貌判斷,但兩人體型截然不同。諾衣茲君的身材亦很削瘦,不過那個浴衣小孩更加嬌小。

所以說……

那個浴衣小孩究竟是誰呢?

至於其它可能人選,殺手和暗殺者基於個性等理由排除(殺手是雙胞胎,暗殺者不會在人前露麵),除了出夢見過的三個人……從年齡考慮的話,不可能是架城明樂,也不太可能是習慣身居幕後的刀匠或操想術師,因此就是人偶師右下露蕾蘿嗎?

「簡單說……就是士氣問題!」諾衣茲君尖聲道:「對狐狸先生而言,你是他尋覓多年的敵人——尋尋覓覓、終於找到的敵人。快活得四肢發軟吧!開心得頭暈眼花哏!你可是百人一見的人才耶。」

為了結束世界。

為了目睹世界終結所找的——敵人。

那種念頭是何時產生的?

是跟朽葉相遇時嗎?

不,不對——想必是更久以前。

對狐麵男子而言,跟朽葉相遇不過是契機。他在那以前,就一直、一直——期望世界的終結。

想要知悉世界的終結。

即便被因果放逐,亦未曾放棄。

是故——

招攬結束世界的人才。

「十三階梯」是如此,

同時——

本人亦如是。

「狐狸先生有視你為敵人的理由——可是,另一方麵,阿伊你又是怎樣咧?」

「……」

「對你而言,狐狸先生不過是上個月偶然碰見的陌生人,沒有任何因緣,隻是擦身而過、素不相識的對象,不是嗎?」

諾衣茲君操作耳機,大概是暫停音樂,耳機傳出的旋律頓時消失。那副耳機沒有延長線,似乎是一體成型的音樂播放器。

「毫不相幹、無冤無仇、風馬牛不相及——隻是滿口古怪言論的怪人,不是嗎?就算是怪人,但事到臨頭,你為求自保也不得不出手招架——不是這樣嗎?」

「……天曉得。」

「這種態度不行啦,阿伊。」

「……」

「如果隻有狐狸先生把你當成敵人,就隻能算是單方麵的勝負——你也必須將狐狸先生視為敵人才行。攻擊必須是為了攻擊的攻擊才行——絕對不能是為了防禦的攻擊,就是這樣。另外狐狸先生認為,『阿伊』、『戲言玩家』——你的行動缺乏恨意。」

「缺乏——」

「唔。或者是沒有恨意?我是這麼覺得啦——住在你隔壁的鄰居莫名其妙被攻擊,而『敵人』之一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你前麵,你卻連站都懶得站起來——」

「假裝冷靜而已……就像你剛才說的,我隻是假裝冷靜而已,嚇唬人的。」

「就算那女人死了,你隻怕也會這樣說吧?」

「……」

「嗯,不過呢,你嘴裏這麼說——現在多少有點幹勁了吧?應該能夠敵視狐狸先生了吧?你不是說對狐狸先生很失望嗎——既然如此,就化失望為恨意呀。」

「……隻為了這個理由嗎?」

隻為了這個理由——不惜將美衣子小姐卷入其中。

為了激怒我。

為了刺激我。

為了讓我成為狐麵男子的敵人——

同時為了讓狐麵男子成為我的敵人。

僅僅為了這個理由。

宰殺、肢解、排列、對齊、示眾——

我明明已經告訴他。

以恐懼麵對他還不夠嗎?

意思是要我以憎恨麵對嗎?

是要我——以殺意麵對嗎?

一如零崎人識。

「開始的時候……狐狸先生是打算派奇野先生對你施術,讓你經曆生死關頭,成為敵人——但最後還是覺得老式的人質作戰比較好。狐狸先生大概覺得在櫃台瞄到那女人是某種啟示——」

「經曆生死……關頭?」

那句話……不,等等?

意思就是——

「莫非那個毒——」

「沒錯,有解毒劑。」

「吃了就沒事,不吃就會死。」諾衣茲君這時——露出狂妄的笑容。「如果你想要解毒劑——就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的地點來唄。」

「……我本來就決定要去,根本沒想過要逃。」

「但是,士氣完全不一樣了吧?有目的和沒目的,相差很多吧?而且……就算你忽然興起逃亡的念頭,這麼一來也逃不成。你的選項——都被封鎖了。」

隻要我想救美衣子小姐——就無路可逃嗎?

隻有這條路能救她。

醫院——想必是束手無策。

正因為束手無策,才是「詛咒」。

醫院頂多隻能防止惡化嗎……

而且由於美衣子小姐逞強,拖到最後一刻才就醫,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諾衣茲君,你現在就帶我去見狐狸先生,別再拖時間了。事情越早解決越好——誰知道美衣子小姐撐不撐得到月底。」

「這點你不必擔心——我剛才雖然那樣說,不過狐狸先生也不喜歡醜陋的方法,就是所謂的『美學』啦——這要是給濡衣君聽見,肯定會大笑三聲,可是狐狸先生也不喜歡牽連無辜的第三者的。」

「但實際上——」

「基本上,那女人可說是性命無虞——至少到九月三十日為止。人質這種東西一定要活著才有意義,對吧?」

「的確是……」

我這次——終於站起。

舉步朝諾衣茲君前進——

在他眼前停下。

「此刻的我,沒理由讓你——諾衣茲君平安離開。」

「……冷靜的阿伊終於有一點點熱血了嗎?狐狸先生的作戰看來相當成功——」

「就算你拒絕帶我去,我隻要逼你說出狐麵男子的下落——就不必等到月底。」

「這個點子非常之好——可惜行不通。」

「為什麼?現在的我——非常自暴自棄喔,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

「沒有為什麼——我跟奇野先生、濡衣君是不同種類的『十三階梯』——無關狐狸先生的興趣和喜好,純粹是符合某一項審查基準才雀屏中選。我是——專門對付你的『十三階梯』,是阿伊專用的刺客喔。」

「專門對付我……?」

連出夢也沒聽過他——就是這個原因嗎?

狐麵男子專門找來對付我的刺客。

可是……這又是什麼意思?

「狐狸先生對你進行詳細調查——然後,決定選擇我。所以,你是沒辦法對我下手的。我可以大擔預言——你沒辦法對本人做任何事。」

「哦~~」我聳聳肩。「就算是殺人魔——也不敢這樣對我口出狂言哪,諾衣茲君。」

「諾衣茲君啊——」他話中有話地撇撇嘴。「其實諾衣茲隻是狐狸先生為了方便記錄隨便取的記號——在那之前的記號是『安德』。」

「……」

「在那之前是『軍旗』」

「……」

「在那之前是『蛤蜊』,在那之前是『十九號』。」

「……」

「在那之前——沒有任何名字。」

諾衣茲君——

不,眼前的少年站起來。

將臉孔湊到我前麵。

「喏,阿伊……你的戲言對沒有名字的對手也適用嗎?」

「…………!」

「看來被我說中囉。」

電車——開始減速。

車內廣播響起。

下一站是京都車站、下一站是京都車站。

要下車的旅客,請從左側——

「從今年開始——或者該說是從回國開始,你就被卷入各種事件——然後,成功解決那些事件。你成功解決所有事件,可是!唯獨其中一件無法解決。要是沒有哀川潤的幫忙,你就無法解決的唯一事件——那就是前赤神家大小姐位於鴉濡羽島的宅第所發生的『殺人事件』——」

「……呃、哼……」

「因為——那起事件的犯人沒有名字。」

她。

身分不明,誰也不是的她。

甚至沒有名字的她。

隻對取代他人有興趣。

放棄一切風格——

沒有自己的她。

沒有名字的她。

殺死園山赤音——

取代園山赤音的她。

我——

最後還是無法看穿她的企圖。

那是。

那是因為——

「……車站到囉。」諾衣茲君——指著左側開啟的門。「快下車唄——後天,我在澄百合學園校門口等你,總之就是接待人員——跟你講話還能平安離開的人,除了狐狸先生以外,『十三階梯』裏恐怕也隻有我。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就要用你的慘叫當來電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