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西東先生本人,第一次見到哀川大師也是前幾年的事情。我是這樣,小姐自然也一樣,差不多是『沙龍計劃』剛開始的時候吧……所以,請千萬別認為我現在講的就是事實。這純粹是小姐和我們基於興趣,私下調查的結果。我們既沒有直接問過哀川大師,也從未確認內容的真實性。這就跟荒誕無稽的流言蜚語無異,充其量隻是……謠言。如果您可以理解的話……」
「……妳就願意告訴我嗎?」
「我雖然不想……但也不得不說,因為這恐怕——
「——跟姬菜小姐被殺也有關係。」
砰咚。
心髒——揪了一下。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我有些動搖。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明白。
我一點都不明白。
可是,眼前的氛圍不容我提問。
我隻能默默等她開口。
「哀川潤——人類最強的承包人。」
光小姐開始訴說,語氣意外流暢。我吞了吞口水,仔細傾聽。
「她一共有三位父親。」
「三……三位?」
「架城明樂、藍川純哉,以及西東天。」
「……」
我知道——這些人的名字。
架城明樂。
藍川純哉。
西東天二度赴美時的同行者。
並且協助成立後來改名M—12的組織。
然而,幾乎找不到任何關於他們的信息,宛如空氣般的兩人,毫無線索可尋。
「這麼說來,第二位男性——藍川純哉,姓氏的讀音和哀川小姐一樣(注:兩人的姓氏都是「AIKAWA」)。」
「沒錯。」光小姐頷首。「大師現在使用的姓氏『哀川』,應該就是出自『藍川』。」
「可是……三位父親是什麼意思……是指養育她的父親嗎?」
「是的,聽說大師就是由他們三人養育的。不過,那時當然尚未使用『哀川潤』這個名字。」
「那時……是指?」
「大師使用『哀川潤』這個名字,是從開始當承包人——大約十年前開始的。」
「十年……」
那個人早在十年前就從事那種工作嗎?十年前的話,我差不多九歲半……既不認識玖渚、直先生和霞丘先生,就連妹妹的存在——都一無所知。
不願想起的童年回憶。
不——這不是重點。
我的童年回憶不重要。
「對了,說到十年前——」
「沒錯……十年前,架城明樂、藍川純哉,還有西東天——都已經過世了。」光小姐微微伏首道:「官方紀錄是說他們和少女一起罹難,犯人不明——可是,根據可信度較高的情報來源,殺死他們三人的可能是——其實當時還活著的少女;換句話說,就是哀川大師」
「……這件事——我倒不知道。」
殺死自己的父親。
當時的哀川小姐——大約十五歲左右嗎?
「哀川小姐確實還活著——當時並未罹難。既然如此,這個可能性就——非常高,唯一的幸存者就是犯人嗎——」
「不過……我們終究無法確定他們三人養育的少女,就是我們所認識的『哀川潤』。」
「無法確定是指?」
「因為找不到任何證人,就算有人知道真相,那……那也隻有哀川大師自己。」光小姐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她似乎是在窺伺我的反應。
我毫不退縮。
「真正的父親是誰?是他們三人之一嗎?啊,呃……真正的父親這種說法,在這個情況下也有點微妙……總之就是指『親生父親』。是西東天嗎?或者是那個藍川純哉?」
「無法確定」
「怎麼會無法確定……」
「不過,我猜應該不是西東天的親生女。因為他第一次回日本時,受聘擔任高都大學的教授……有親生女的話,應該早就曝光了。」
「嗯,的確。」
「……西東天當時住在診療所,不但沒有人見過他女兒,甚至沒有任何傳聞。他是ER2係統出身的神童,媒體也相當關注,如果有小孩,我想是藏不住的。」
「可是,這是指他們住在一起的情況吧?」
第一次赴美時,在美國生了小孩,把孩子留在美國獨自返日——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我私下調查時也查出架城明樂和藍川純哉的名字,沒想到兩人居然跟西東天並列為哀川小姐的父親;另一方麵,我也很難相信哀川小姐和西東天——那個狐麵男子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
那兩人的長相。
實在非常相似——
「……您怎麼了?」
「啊,不!」我支吾其詞。「沒什麼,請繼續說。」
這件事——終究說不出口。
關於我見過西東天的事實。
一旦說了,搞不好連光小姐都會被卷入其中。問她這些是情非得已——我其實是六神無主,心慌意亂。深怕這一瞬間,狐麵男子派遣的新刺客就會從飯店窗口越入。
這間飯店雖然受到赤神財團的保護,但那個狐麵男子——就連玖渚機關的防禦壁都視之若無物,飄然無聲、悠然自適地突破封鎖。
防禦壁設置得再嚴密,依舊沒有「這樣就萬無一失」的安心感,而是「都這麼努力了,再被破解也無可奈何」,就是如此無奈——
那個狐麵男子就是有此能耐。
「關於母親——也是無法確定。」
「可是,不可能沒有吧?這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當時又沒有試管嬰兒。」
「呃……當然是有親生父親和親生母親……至少曾經存在。話雖如此,基於上述那些理由,應該不是西東天所生——至於架城明樂和藍川純哉,考慮各項因素,也不可能是大師的親生父親。」
「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可能是孤兒。這在美國是稀鬆平常的事,也許是——三人共同扶養從某處撿來的孩子。」
「……證據呢?」
「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個少女——跟三人一起的那個少女的孩提時代。小孩子不可能突然長大吧?有所謂的成長過程,就是這個理由。」
「……」
沒有孩提時代——這就是理由嗎?
原來如此,確實有理。
然而……
我還是難以接受。
我有難以接受的理由。
「……」
不過,那件事先不管它。
這麼一來——確實出現一個必須確認的命題,一個非得確定真偽不可的命題。那是駭人聽聞的想象,是超乎想象的誇大妄想……可是,架城明樂、藍川純哉、西東天三人,假如那三個人都是哀川潤的父親——
必須確認才行。
「光小姐,呃……伊梨亞小姐——赤神家族所屬的四神一鏡,跟ER3係統關係匪淺,因此妳或許知道……那個係統的MS—2這個單位曾經幹過非常瘋狂的事。因為我的好友跟他們有關係,所以也很清楚……」
「……是。」
「我調查之後才曉得,MS—2居然是西東天創立的單位。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喏……就像每次認識一個新單字,那個單字出現在報章雜誌的頻率立刻爆增,我還以為是那種現象。由於人們特別容易注意到自己認識的單字,所以出現機率明明沒變,卻因為自己的認知不同,誤以為那是非常驚人的偶然,就是那種錯覺,可是……」
「……」
「這麼一來,情況又不同了。雖然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但這不是偶然——盡管我不喜歡這種說法,但隻能說是『因緣頗深』!以偶然而言,未免過度完美。請告訴我。光小姐,再告訴我一件事就好——哀川小姐是否曾經參與MS—2,不……她是否與那個單位的研究有關係?」
「……恐怕是。」
光小姐——如此回答。
非常……滑稽。
我有種想要大笑的衝動。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未免太過湊巧。
反而極度……不巧。
彷佛在說——這一切都是預先設計好的。
意思是這根本是預先設計好的故事嗎?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
可笑得——讓人氣憤。
四月——跟哀川小姐相識。
五月——跟零崎相識。
六月——跟小姬相識。
七月——跟兔吊木相識。
以及八月——
跟木賀峰副教授、朽葉。
眼狐麵男子相遇。
意思是這些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嗎?
不,不是這樣。
是從更久以前。
是從更久、更久以前開始。
跟妹妹相識。
妹妹死亡。
跟玖渚相識。
破壞玖渚。
以及——
「…………!」
跟那家夥的相識和分離。
真是夠了。
一切都是——定數。
那所有的——躑躅。
那所有的破綻。
都是猶如鐵錨般的命運之鎖。
彷佛在說——這一切都環環相扣。
彷佛在荒誕無稽地宣告,迄今的那些都隻是伏筆。
「那、那個……」
「……」
「您、您還好嗎?您的臉色——」
還好嗎?
我還好嗎?
如果問我好不好,那當然是好得很。
這種事——我早已有所覺悟。
既然要挖掘那個狐麵男子的底細,我當然知道得麵對這些痛苦。從狐麵男子的過去發現ER3係統和MS—2的名稱時,我既已有所覺悟。
可是,這實在太過分了。
甚至讓人感到某種惡意。
這是不堪入目的鬧劇。
讓人心情惡劣,惡心反胃。
這種事——
我一點都不想讓玖渚調查。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原來如此……部分的我早就預料到這種結果。
不想將玖渚卷入、組織內哄固然是重要理由——可要說真正原因,是我不想讓玖渚知道這個結論、這種結果。
不願讓她看見——我此刻的表情。
「……真是有夠戲言……」
但……現在我也終於搞懂了。
原來如此……如果真是這樣,
我的確——是你的敵人。
西東天。
你的眼睛並未發狂。
原以為我隻是一如往常——一如過去的十九年——我隻是無端被卷入……但這次並非如此。
這次不一樣。
並非被怪人盯上那麼單純。
倘若你是哀川潤的父親,而哀川潤是MS—2的關係者,那本人——戲言玩家與你敵對是極其自然的結果。
這正是——
因果報應。
惡因惡果,自作自受。
「光小姐……」
「……什麼事?」
光小姐的反應帶著一絲恐懼。這也不能怪她——我現在的臉色應該很可怕,鐵定很駭人。
「妳對於世界的終結……有沒有興趣?」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假設這個世界——這個悠長久遠到令人精神恍惚的世界,這個我們生存的世界,假設有終結的時刻——要是有滅亡的一刻,妳會想看那一瞬間嗎?」
「世界對我而言——」光小姐出奇迅速地回答。
既無分秒停頓。
亦無片刻考慮。
仿佛那是早已明白的事理,挺胸答道:「就隻有那座鴉濡羽島。對我而言,赤神伊梨亞小姐就是全世界,我的任務就是服侍小姐。所以——世界的終結,換言之就是小姐的終結。而仆人守護主人死亡,是天經地義的工作。」
「……」
原來如此,完美無缺的答案。
而且,這應該就是正確解答。
這樣就好。
沒有錯。
沒有任何……錯誤。
「光小姐。」
「什麼事?」
「我愛妳」
光小姐嫣然一笑。
「謝謝您。」
而這又是——無懈可擊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