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尼拔』的身份,占據了匂宮兄妹的絕大多數時間。話雖如此,時間的長短並不代表一切——硬要分什麼表裏內外也沒啥意義,那兩個家夥根本就是一體的,互相等於對方啊。」
「……兩人等於,一人。」
「一人即為兩人,這便是匂宮兄妹。」
彼此互相支撐著——
話雖如此,雙方的關係卻過於傾斜。
原本是這麼以為的。
結果卻,並非那樣一回事。
對出夢而言理澄的存在。
對理澄而言出夢的存在。
已經不是——思考角度的問題。
已經跳脫邏輯,不需要理由了。
我沉吟片刻,不由得陷入沉思。
狐麵男子輕哼一聲,稍做停頓後說道:「話題扯遠了,回到原來的主題吧。」
「……啊啊,——也對,那麼,我有個疑問——剛才你說木賀峰副教授跟圓朽葉「還僥幸活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詳情不方便向局外人解釋……嗯,不過說起來你也不算完全的局外人,而且如果我隻顧著問出自己想問的事情,未免有失公道。」狐麵男子以此為前提,接著說:「他們兩個,應該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我殺死了——不,這樣講好象也不太對,照一般人的說法用『舍棄』這個自然比較正確——『舍棄』——沒錯,應該用這個字……這才是正確的解答。『我』將『那兩個人』給『舍棄了』。」
「……還是,聽不太懂。」
「『不死的研究』,——這原本,是我在研究的主題……你可能已經從朽葉那邊聽說了,這是當時我所從事的研究。也許說來見笑……那年我才二十歲左右,大概——就跟現在的你差不多年紀吧。」
「我目前十九歲……半。」
「『我目前十九歲半』,嗬,。那麼年齡恰好符合……當時的我,非常非常的「不想死」,說得更明確一點,就是想要長生不老。」
「……唔……」
乍聽之下覺得每個人不都是一樣的嗎,但仔細想想,能夠在二十歲左右就堅定如此信念,或許也算相當罕見。並非我以偏蓋全,而是年紀輕尚未成熟的人,往往都有虛無主義的傾向。要去探究長生不老的意義,應該是再多過幾年,稍微成熟世故一點之後才會開始去思考。
「我曾經計算過,若要將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全部全部,都毫無遺漏地去了解透徹,必須花費多久的時間——結果算出來是一個天文數字。至少,以人類的壽命的極限區區一百二十年來看,根本還差太遠。即使憑我所擁有的思考速度跟演算能力也完全不夠用。真是呆子啊,居然去算這種東西。」
「唔……」「
「其實我並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活著的時間不夠長。想知道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知道就結束,不知道的事情還殘留著未知就先死去,我不願發生這樣的遺憾。」
「所以才會有…….
『不死的研究』是嗎?」
「遇見朽葉,是所謂『單純的偶然』——隻是單純的,偶然而已。嗯,簡單講,就是從在我之前的飼主那邊接手來的。」
「……應該也是透過相關的研究者吧。」
「這部分不重要。在那之前的朽葉,嚴格說起來,比較類似暴發戶所養的寵物——順便問一下,你已經見過朽葉了——她現在模樣如何。看起來像幾歲呢?」
「大約十七……十八歲左右,差不多那個年紀的樣子。」
「和我當初一樣。」狐麵男子說:「朽葉與我初次見麵的時候,外麵年齡跟肉體年齡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如果覺得難以置信的話,那見診療室……現在變成『實驗室』了嗎,可以進去看看,裏麵應該還留著照片——二十年前拍的。」
「那麼……所謂寵物的意思是?」
「就是寵物的意思,如你所想象地泯滅人性,地獄般黑暗晦澀的意涵。擁有不死之身的人類,無論何時何地地想必都會被當成珍禽異獸看待,然而隻要能不被視為怪物,還算比較人道的待遇了……隻要能夠四肢健全地活著已如極樂天堂。想當初為了買下她,可花費不少金錢啊。那位飼主似乎對朽葉特別執著……或許不管以什麼樣的形式,被愛總不是一件壞事情吧。結果托她的福,交易的價格也水漲船高貴得離譜,逼我不得不將所有的積蓄全部都吐出來。」
「…………」
什麼人權,什麼道德倫理,全部都被置之度外了。
畢竟問題本身就有問題,所以也無可奈何嗎。
「之後……我跟朽葉相處了大約半年左右……期間也受到木賀峰之類有共識的人協助……嗬,木賀峰約,那家夥莫名地與我氣味相投……假使她有才能的話,當時應該就可以一同往前邁進了吧……沒想到她居然會獨自一個人繼續撐到現在,無能實在是,人間悲劇啊。」
「為什麼……你會停止對朽葉的研究呢?」
「因為發現隻是白費工夫。」狐麵男子單刀直入地說:「那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稀世變種。盡管她本身隻擁有六十年左右的記憶——沒辦法,這似乎已經是腦容量的最大極限了,與其稱之為容量,不如說是單純的記憶力。就像你對十年前的孩提時代,應該也記憶模糊了吧。類似這樣——朽葉她,以我藉由催眠療法所試探出的結果推算,活了將近八百年左右,雖然是值得推崇讚歎的『現象』但……嗬、嗬、嗬,你大概覺得枉費她活了八百年性格卻相當庸俗,不過小哥,無論八百年也好一千年也罷,假如光靠活著便能頓悟的話,那就沒人要坐禪修行了啊。……嗬,八百年,雖然是值得推崇讚歎的『現象』——但她的存在,今後絕對,不會再有後繼者。畢竟朽葉身為人類,即使具有接近完備的能力……身體健康,免疫力又高,恢複能力和再生能力都非比尋常——然而卻欠缺了生殖能力,總歸一句就是,無細胞完整複製的精密技術。換言之,她的『不死之身』,根本沒有其他用途。」
「當時對她們兩個,並沒有直接明講,或許在她們心中也沒有被舍棄的認知——嗬,但這並不代表我已經放棄了目標……隻是轉移到下個舞台而已,可惜那個新的舞台,也宣告失敗了……豈止失敗,簡直是貨真價實的大失敗哪。後來又進展到下一個……的下一個,再下一個,另一個新的舞台,關於這部分,之前曾經提過,就是上回委托理澄搜尋零崎人識的任務……看樣子也無疾而終了。再加上這回所交代的任務,原本想要不著痕跡地收拾善後,結果連理澄跟出夢都莫名奇妙失蹤,實在匪夷所思到了極點啊。」
零崎人識。
那家夥……處於那樣的定位?
「也罷,我的事情留給我自己慢慢思考就好,先暫且擱下……話說回來,那兩個人一直苦撐到現在,其實也挺可憐的,,畢竟我多少還是有點人情味哪。該怎麼說呢……感覺就好象看見電腦正不斷計算圓周率小數點以下的畫麵……有好比機關鳥不停地重複喝水的動作的悲劇……抑或是用破洞穿孔的勺子持續舀水的妖怪……或者像人造衛星終止了環繞地球的機能……仿佛目睹這種種悲哀,油然而生憐憫的心情。其實說穿了,無論我有沒有提出委托——事情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終究會殊途同歸。遵從『故事』安排的她們,頂多隻會在不同的地點死去,或是過著猶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吧。苟且偷生的人,不是難逃一死,就是繼續苟延殘喘下去,既然這樣,倒不如死了比較痛快,我是這麼想的——說起來,也算是顧及情分,等於助她們一臂之力哪。另一方麵不諱言,也為了要抹滅自己的過去。」
「遵從『故事』的安排——是嗎。你隻憑著這樣的理由,就這樣輕易地,決定殺掉兩個人?」
「那又要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才能夠殺掉兩個人呢。假如換成兩億人的話,除非打著正義或和平的旗號,否則不足以構成殺人的理由吧。以次類推,對我而言,這個理由已經十分充足了」狐麵男子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更何況,其中一個,並不算是人。」
「……也對。」
「哈,我還以為你會站在道德的角度批判幾句,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想到居然如此冷靜。」
「反正跟你理論這些大概也沒用,況且……」
「況且,事情最後並沒有,照我所預期的去發展。」
狐麵男子伸出手比向我。
「我的說明到此為止就可以了吧。如果太過深入細節的部分,也會侵犯到那兩個人的隱私……而且,都已經是老掉牙的陳年往事。相隔二十年,我的記憶可能也有誤差,沒有什麼比記憶模糊的瑣事更無聊的東西了。現在輪到你將所知道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出夢跟理澄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快講吧。」
「知道啦……」我說:「不過,關於這部分我也一樣……為了避免參與的幾個人無關緊要的瑣事,隻能簡短交代大致的過程,這樣可以嗎?」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想聽亢長的的廢話。」
「那好,事情是這樣子的——」
我把十五日夜晚到十六日早晨之間所發生的種種經過——簡單扼要地,向狐麵男子大略說明一遍。就算狐麵男子超出玖渚機構的隱蔽範圍之外,想了解事情的真相,除非去拜托小豹,否則不可能會調查到的……狐麵男子聽著我的敘述,偶爾穿插幾句對話,雖然無從得知麵具底下的表情,但感覺自始至終,似乎都非常興味盎然的模樣,隻是不管怎麼說,我並沒有義務要向他清楚交代細節,因此關於隱蔽工作其實是我動的手腳(應該說是玖渚機構才對)這部分就直接隱瞞,隨便扯謊敷衍過去。
「哦,」聽完全部經過,狐麵男子說道:「原來如此——被殺了兩次的,匂宮兄妹嗎?」
他喃喃低語著——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也沒有表示哀悼,仿佛隻是在,確認一件事實的樣子。
「……可以稍微,回答我幾個問題嗎?你剛才提供的訊息,有些部分線索實在少得可憐。」
「別問太多就無所謂。」
「那個紫木一姬……名字似曾相識,印象中,有個被稱作『危險信號』(Signal
Yellow)的存在,似乎就叫這個名字。」
「呃,這個嘛,她有沒有類似的稱號,我也不太清楚……畢竟彼此交情還沒到那麼深的程度。」
「「交情還沒到那麼深的程度」。那換個說法如何……你所講的紫木一姬,是不是曾經和市井遊馬,一個被稱為『病蜘蛛』的異形,組成過搭檔呢?」
「……你都知道嗎?」
既然會馴養『匂宮』的殺手,連帶知道澄百合學園的事情當然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隻不過既然是『食人魔』出夢,對紫木一姬這名字,也沒有了解到如此透徹的地步——
「果然如此,這麼說來那個女孩,紫木一姬,會使用『琴弦師』的技術……而且還是,足以和『病蜘蛛』匹敵的戰鬥能力哪……」
「那又,怎樣呢?」
「沒什麼,隻是對你的交遊廣闊感到驚訝而已,不僅木賀峰約和圓朽葉——甚至連『病蜘蛛』的弟子,都互相熟識。」
狐麵男子表情嚴肅地眯起眼道:
「要說巧合——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這應該,純屬巧合吧。」
「嗬,是嗎——你或許認為自己應該要為紫木一姬的死負責——其實你錯了,她之所以會死在這裏,是因為總有一天遲早要死在某個地方……既然號稱『危險信號』,就算沒死在這裏,遲早也會有等同於『死亡』意義的離別方式在等著你們。你應該感到悲哀的,不是紫木一姬的死,而是被牽扯進去的自己啊。」
「這……」
能夠否認嗎?
此刻狐麵男子對我所說的話,與我之前拜托出夢的事情——希望要殺木賀峰副教授或圓朽葉時,可以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在與我無關的地方動手——希望他在我麵前不要殺人——兩者之間,意思其實並沒差多少不是嗎?
假如小姬死於交通事故,或者死於疾病的話——我也不會涉入這麼多了,不是嗎?
然而。
這樣的假設。
這樣的懊悔,又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毫無意義可言。唯一有意義的隻是集合各種結果堆積出來的過程而已。換言之,就是故事,Story。無論木賀峰或朽葉都一樣,屬於故事中的一段篇章,她們死了也好沒死也罷,終歸形同死去,這就是故事主線的安排。」
「故事——故事的安排,是嗎。包括剛才——還有之前的也都,說過同樣的話……」
「你對於故事的存在,仍然懷有輕視的態度。沒關係,不相信也無所謂……舉個例子吧,你跟出夢在『這裏』並非第一次碰麵——你第一次遇見出夢,是在什麼地方呢?」
「……呃——就在前陣子,某天的深夜,他昏倒在路旁……的時候,正好被我發現。」
「原來如此。沒錯,好比說這種情況吧,小哥,假如將這些事也歸為巧合——你不覺得,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嗎。在路邊發現昏倒的出夢之前沒多久,你才剛幫助過昏倒路邊的理澄。」
「不……事情並非如此,曾經救過理澄的,是那名臨時退出自行返回的生物學者。」
「啊啊,春日井春日嗎。她也是個名人……有名的『怪人』哪。這無關緊要,即使那位春日井春日沒有把理澄給撿回去,也會由你來撿回去,就算你沒有把她撿回去,也會有你的某位朋友撿到,最後你還是會認識她,如果不這樣子的話——」
「故事就,無法進展下去。」
狐麵男子斬釘截鐵地斷言
「…………」
「嗯,所以……理澄確實是昏倒沒錯,但出夢正確來講並非昏倒,那家夥是在『狩獵』。」
「……狩獵?」
「因為太融入職業殺手的身份,那件束縛衣就是防止在『狩獵』當中出手過重才銬上的枷鎖。對屬於那個世界的人而言,其實很常見沒什麼好希奇的……尤其是那家夥,幾乎將自己的『弱點』完全交給理澄負責,假如平常不找人互相吞食的話,人格會無法安定下來哪。」
「…………」
一天一小時的殺戮。
……這句話從頭到尾都不是在開玩笑嗎。
「過度激烈地投入殺手工作的結果愛上殺戮(Worker
Holic),已經演變成殺戮中毒(Killing
Junkie)的狀態,甚至連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都感到棘手,所以由我來收留他是正確的選擇。」
「咦……」
好象又扯到,另一個世界的話題。
究竟這名狐麵男子——
是屬於哪個世界的人?
「而那次『狩獵』的獵物,好死不死偏偏選中了你,關於這點……你有何想法呢?我認為那是故事重要的一環,你大概不這麼認為吧。居然還不明白……這並不是概率的問題啊。」
「不是概率問題?」
「跟概率一點關係都沒有,之前也應該說過,基於時間收斂與替代可能的觀念,你在這裏,這個場合與我再相遇,看似單純的巧合——或許你是這麼想的,但其實不然。現階段你已經和木賀峰約以及圓朽葉結下不解之緣——而木賀峰約對你產生興趣的理由,又與我息息相關。我與你之間,夾著匂宮理澄,匂宮出夢,木賀峰約及圓朽葉,猶如樹狀圖的分支般存在著——如此一來,我和你若不再相遇反而顯得很奇怪啊。無論發生什麼事,最後我和你的命運,終究注定要兜在一塊。」
「命運——是嗎。」
「硬要解釋的話,這就叫做測不準原理。沒有何者為正確答案……一切答案皆為正解的世界。將整個世界與人類分解至量子單位,計算微分,然後加以解釋,最後證明完畢。現階段我的目的用這個方法來表達最為貼切——在言語表現上這已經是極限了。沒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結局終究讓一切都朝向既定的一點逐漸收斂。即使樹狀圖有著無限的分支,最終還是會朝著唯一的點收束。而那個最終的焦點我稱之為,完結篇(Epilogue)。」
「…………」
「我想要,看到那一幕。」
狐麵男子的語氣——
絕非在做白日夢說夢話的口吻,而是再認真不過的,十足認真的語氣,甚至是,不容反駁的態度。
「……在我聽來,這種事情就像天方夜譚一樣哪……」思索片刻之後,我坦言真實的感想。「縱使真的如你所說——就算你所說的都正確,那個故事裏麵,也不會有我出場的餘地。」
「『不會有我出場的餘地』,嗬。即使不必明講也知道,這對我而言是一大難題……畢竟在量子力學的世界裏要成為觀測者,本質上就互相矛盾啊。」
「……你的疑問,就到此為止嗎?」
「嗯……啊啊,沒錯,我所在意的,隻有以上兩點。」狐麵男子微微頜首。「其實,第二個問題純粹出於好奇而已,至於事件的真相,重點在第一個問題,有關紫木一姬的疑問——嗬,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嗎。也罷……並非不能理解其中涵意。籠中的小鳥,假如永遠隻能小幅地跳躍,終究會無法忍受吧。嗬,這種心情——當然也,不難理解哪。」
「……啥?」
「沒什麼,隻是想要,向你表達感謝之意。如此一來,心裏感覺清爽多了,我差不多該打道回府……你也趕快回去吧。這種地方多留無益,畢竟這裏是——
既已,完全終結的地方。
早就和故事,沒有任何關聯了。」
「……可是——」
「反正,你也已經確認過了吧。雖然不清楚是誰動的手腳,但確實被進行過隱蔽工作。此處已經,什麼痕跡也沒留下了。」
「話雖如此……你難道都不介意嗎?自己所委托的『暗殺任務』,最後以這樣混亂的方式收場,即使撇開任務不談,與自己有著深厚淵源的理澄跟出夢也……」
「先前的確是耿耿於懷,所以才會來到這裏。」
狐麵男子說道:
「然而,這件事也已經,畫下句點了。
「不明之處,皆已徹徹底底,煙消雲散了。」
「…………咦?」
「坦白說當然也有受到打擊——更何況,出夢跟理澄又是『十三階梯』當中對我特別盡心盡力的兩個人。這種情感該怎麼形容呢——執著,對,是執著吧。以及懸念,對,是懸念,盡管多少存有這層意念,但既已落幕的劇情,終究是無可奈何。我隻能盡己之力大聲鼓掌,然後默默地起身離席,保持沉默——嗬、嗬、嗬,真正的沉默。包括理澄跟出夢,似乎也都期望我保持緘默——畢竟相處久了,這點舉手之勞就當作餞別禮吧。」
「呃,所以,狐狸先生,你的意思是……」
「啊啊……先聲明我跟理澄不一樣,不是什麼號稱名偵探的異常人種,並非藉著推理之類的過程導出答案,隻不過……」狐麵男子斟酌著用詞,說道:「隻不過若將我原先已知的情報,再融入你所補充的線索加以重組,就可以大致想出發生過什麼事情了。」
「所謂大致想象……」
「就是大致上而已。至於隱蔽工作用意何在,仍舊摸不著頭緒。嗬,大致想象——真的完全出於想象哪。既然現場被處理得這樣清潔溜溜,什麼證據什麼根據都別談了。況且你所說的也未必全是實話,甚至連我所謂的已知情報究竟是真是假,可能也不一定——當然,最後這句隻是我客套的假說罷了。雖然世界上有許多聽不懂客套話的笨蛋,但你看起來並不是那種呆子。總之一切隻是不負責任的臆測而已——不過我想,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吧。」狐麵男子說到這裏,便從坐墊上站起來。「話雖如此,我也不能將結論告訴你。世上有些事情,即使被請求也不能鬆口,即使被追問也不能回答。最低限度,至少不應該把別人的秘密隨便散播出去——這點道理你還懂吧。我和那些家夥不一樣,口風可是緊得很喔。」
「…………」
這點,我很明白。
明白到不能再明白地,徹底明白。
「話說回來,這種問題自己用想的也不至於找不出答案。所以小哥,與其在這種地方想半天,不如回家慢慢想要好得多吧,待在這種已經終結的地方,隻會讓人越來越消沉。假如剛才我沒出現,接下來你又打算怎麼做呢?」
「怎麼麼做……你說接下來嗎?,不管怎樣——」我望向運動背包說:「我打算先照著第一次見到理澄時,她那張名片上所印的地址去找找看——」
運氣好的話。
假如運氣好的話,希望能遇見你。不管在那裏有著什麼都沒關係,是住處也好是什麼都好,就算沒有任何具體的東西也無妨,總而言之,我想要找尋與你相關聯的線索。
但是,這個念頭我卻不會說出口。
如果說出來的話——就等於我表示認同。
即使沒有在此處巧遇狐麵男子——最後終究會在此刻以外的某一刻,此處以外的某一處,進行與現在相同的對話——等於認同了這個觀念。
「沒用的。」狐麵男子幹脆地說:「哪個地址雖然不是亂掰,也隻能算臨時的住所,對匂宮兄妹而言不過是為數眾多的秘密基地之一罷了。就算打電話聯絡,也隻會有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無止的電話錄音,絲毫感覺不到羞愧之意。」
「……這樣嗎。」
我輕歎口氣。
似乎陷入瓶頸……如此一來,除非透過玖渚或者直先生,向玖渚機構負責經手「處理」的人員詢問,否則真的別無他法了。盡管整起事件跟玖渚沒有關係,實在不願意借用玖渚機構的力量,但倘若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方法的話——話說回來這樣真的好嗎?假如狐麵男子所言屬實的話——這種問題,不是光靠努力或者勞力就可以解決的不是嗎?
靈感
飛躍的聯想。
矛盾邏輯(psychological)。
需要的是,紙上談兵。
超越理論的方法論。
異常理論的方法論
異常理論的魔法論。
表裏不一的魔法,才具有必要性。
「——不過,類似這種臨場反應的靈光乍現,媲美老王賣瓜的戲言,正是我拿手的強項喔。」
「是嗎。那麼,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假如你是有能力找出解答的人,則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終究會有找出解答的一天。」
「嗯……雖然說終有一天會找到答案,但其實隻剩下短短兩天而已,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期限。」
「既然是自己做下的決定,就要盡量努力去達成。我也一樣,解決完一件心事,就該安心朝下個舞台邁進……卻不知為什麼,還沒找到新的立足點哪。雖然不覺得這條途徑有錯——但缺了鑰匙就無法開啟門扉……與其說鑰匙,倒不如說這時候缺少的是門把嗎……」
「…………」
下一個舞台。
舞台。
關鍵。
要不要問呢?
我躊躇片刻,一想到錯過這次恐怕再也沒機會了,便決定先問為妙。
「……之前你曾經派理澄去調查過那個名叫『零崎人識』的男子……照剛才所說,似乎並非純粹出於興趣才打探他的消息,而是有著確切的目的……但上回你隻說是因為『想跟他產生交集』……」
「真是奇妙的執著啊。」
狐麵男子仿佛有些起疑。的確,我對「零崎人識」的執著,在狐麵男子看來,即使稱不上異常,也顯得很奇特吧。
「算了無所謂——嗯,沒錯,確實隻為這個原因,沒有任何隱瞞。我純粹隻是,想要和那個名叫零崎人識的男子,認識看看,產生交集而已。關於零崎人識的存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嗬,然後就大感興趣……對了,我稍微解釋一下吧。」狐麵男子重新坐回墊子上。「匂宮出夢和匂宮理澄,兩人背後的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旗下有著類似親族組織的分支,其中之一,就叫做『早蕨』。」
「唔……」
早蕨。
這裏應該不是指,和服的花色吧。
源氏物語的宇治十帖之一……描述中君上京的片段,卷名好象就叫做『早蕨』。坦白說,我也記不太清楚。
「這個『早蕨』,先前曾經和『零崎』有過正麵衝突。我從出夢口中聽說此事。當中有個名字讓我的雷達天線起了反應——就是傳聞超越『染血混沌』和『自殺誌願』的存在,零崎人識。上次理澄提到,零崎人識在京都幹下了連續殺人案件——過程剛好,就跟這場『正麵衝突』發生的時間相連接。然後我透過理澄進行各種調查,發現此人的命運實在非常有意思。與其說是有意思——倒不如說是有著,充滿破壞性的命運。」
「……關於這點,上回你也有提過。」
零崎與零崎之間——近親亂倫生下的鬼子。
血統純正到不能再純正的,殺人鬼。
「嗯,或許這個名叫零崎人識的存在——不需參加故事卻能夠旁觀故事的進行。說不定這條途徑是可以成為觀測者的第一步,原本我是這麼想的。」
「…………」
「這樣的構想,一開始是從朽葉身上得到的靈感,她應該有提過吧,假如木賀峰懷著企圖有計劃地雇傭你的話……朽葉應該會說『我對任何人都不會產生影響』——這句話追本溯源,其實是我的台詞。」
「而你當初……當初之所以說出這句話,主要是想為她的『不死之身』下注解對吧。」
「嗯,當然,說不會產生任何影響未免有點言過其實……木賀峰或者已經講解過了,人類,應該說生物的身體,原本就設定了死亡這道程序。除非采取重新編寫程式的方法,否則不可能實現不老不死。即使是你,對於生物為何會死亡,也不至於從沒認真思考過吧。」
「……有關物種多元化的問題嗎?也就是說,個體的死亡,並非群體的死亡……以這層意義去想。」
常聽人說「今年的流行性感冒來勢洶洶」,這種話幾乎每年都在講,然而在生物學上這是一種正確的觀念,無論病毒也好細菌也好隨著時間不斷的日積月累,都會更加進化,演變成人類尚未具有免疫力的強烈性質。假如不把人類當然個別獨立的生命體看待,而當作一整個群體來衡量的話……所謂的「死亡」,其實並不存在。
人類始終——持續生存在世界上。
「用植物來舉例可能比較淺顯易懂——植物這種東西,與其要一個一個去數,不如用一群一群來數比較正確。換言之,將朽葉視為『人類以外』的存在,才是最適合的計算方式。」
「意思是——非人類嗎?」
「啊啊,沒錯。非人類,非動物,非生物,因此不會死亡——假如會有死期降臨,那隻限於『絕滅』之時。」
絕滅。
絕滅之時——已然降臨。
因為朽葉她,已經死了。
「所謂『不死之身』這說法稍嫌有些誇張,畢竟也不是真的不會死……一旦被開膛剖肚,照樣會沒命哪。重點隻是跟普通人類屬於不同種類罷了。」狐麵男子語調冷靜地說:「該解釋為成長與進化的矛盾嗎,搞不好是地球以外的生命體也不一定。」
「有可能嗎?」
「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話雖如此,我的解釋還要更天馬行空一點……認為她或許是處於故事外圍的存在。搞不好在故事當中,根本就是不應該出場的角色。意即跑錯場的角色,不小心混進來亂入。嗬,就像科幻小說的登場人物跑到推理小說的程式當中,不小心產生又無法避免的矛盾(bug),是小說中以外插入又無可逃避的誤植(miss)。」
「…………」
「她的名字恐怕——在我們所稱的阿卡沙秘錄當中,並沒有被記載,等於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由外圍入侵內側,變成不是一種特別,而是一種缺陷。」
被視為矛盾——誤植。
神的失敗作。
沒有被賦予「死亡」,因此不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