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卷 第6章 後日談 喪家犬的緘默(2 / 3)

“是嗎?我可不記得。”

“真的嗎?不過。這些都是事後推拖的理由……我之所以發現,或者該說我第一次覺得‘小唄小姐’不自然的地方,其實是在最後的最後。‘小唄小姐’最後將開鎖小刀扔給我時,說了一句‘光靠右胸那把刀也難以心安吧’之類的話。”

“嗯——我的確有說。”

“可是。那時我是將小刀藏在左胸。”我說道:“因為覺得這樣比較順手,那天早上我換過位置,‘小唄小姐’卻說‘右胸那把刀’。如果看穿我左胸藏有一把刀,或許隻是眼光敏銳——不過曉得右胸有刀,就是事前得知了。事前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將小刀及刀鞘交給我的當事人——潤小姐。”

“——哎呀!”哀川小姐啪的一聲拍打自己的腦袋。“啊啊…原來如此,這真是無聊的失誤。”

“原來潤小姐也會失誤哪,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的。”

“不一大概是精神鬆懈,不、不對,是因為心情激憤嗎?”哀川小姐嘲諷一笑。“看來我還有待修行。”

“修行嗎?這次換成石川五右衛門(注21)的台詞啦——不過,潤小姐你也真是壞心眼,為什麼不肯直接告訴我呢?要是知道石丸小唄就是哀川潤,我也能更加信賴——”

“信賴喔,別這樣說嘛,我也是有工作在身。你的嘴巴又不緊,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的反應很有趣。”

“就是因為這種理由嗎?”

“一開始叫你隻是想取笑一下,不過你第二天不是被關起來了?那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吧?”

那句話說得極度自然。

“然後呢。乘機再順便取笑一下,所以才決定繼續變裝。”

……這句話也說得天經地義。

“話雖如此,你又說不用我幫忙。對於表示要自己獨力行事的家夥,身為承包人也不能隨便出手相勸,我也很傷腦筋呢……啊啊,不……”哀川小姐聳聳肩。“嗯一事到如今,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當時你的言論聽來還挺感動的。就是那句‘很高興能夠成為朋友’,聊著聊著就忘記說了。”

啊嗚。

啊啊——那個時候嗎?這麼說來,我的確說過那種話。完全沒想到當事人就在眼前。還以為對方是“不會再相遇”的“小唄小姐”,忍不住口吐真言。

“我早就覺得很高興能夠跟你成為朋友喔。”哀川小姐嘻皮笑臉、揶揄似的道:“人家最喜歡你了,小哥。”

“…………”

嗚哇,超丟臉,我真是有夠丟臉。不妙,這種發展實在太糟糕。趕快、必須趕陝轉移話題。轉到哪?轉到哪才好?

“對、對了。你為什麼要用假名?一點都不像潤小姐,就算‘零崎愛識’是惡作劇。‘石丸小唄’又是什麼意思?”

“解釋起來也很麻煩……我再說一次,我也是有工作在身,自顧不暇。嗯,因為有守秘義務。沒辦法講得太詳細——這次的工作是小偷業界的委托,總之真的有石丸小唄這麼一號人物。”

“哦——那潤小姐是代替那個人去偷東西?”

“嗯啊。我其實不太喜歡小唄,那家夥說起話來客客氣氣,不過非常討人厭。與其說是魯邦三世,我看她比較像是怪人二十麵相(注22)要是遇上真的小唄,頂多是要你幫忙。絕對不可能出手相助。唉,因為是小唄的委托。原本打算推掉的,可是剛好你和玖渚也在那裏。我多少有點擔心你們,才決定接下。”

這個人居然假公濟私。

“嗯,因為小唄那家夥討厭根尾。”

那家夥也是徇私廢公?!

“我倒是挺喜歡他的。做的明明是最下流的勺當,但就是沒辦法恨他。這種人是叫老鼠男(注23)嗎?哈哈哈,小哥也是這種類型嘛。”

“請別把那個人跟我相提並論……不過,意思就是根尾先生見過真正的小唄小姐嗎?這樣也沒發現嗎?”

“不會發現的,就算扣除我高明的變裝術,因為人類根本從不注意別人,就跟你沒發現我是一樣的。啊,不過玖渚好像發現了。”

“或許是。”

對,若是玖渚友的眼力與記憶力,即使發現也不奇怪,但前提當然是發現了也不告訴別人。小唄小姐在第四棟地牢現身時,玖渚之所以愣在當場,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我沒有問她,也不想問她,所以沒辦法確定。

“嗯,對呀,要說的話,這次比較像是禮服蒙麵俠(注24)。”

“…………”

人類最強的承包人殿下似乎也嗜讀少女漫畫。

“可是——根尾先生真的沒發現嗎?骨架又沒有改變……咦?莫非變了?”

“也不是不可能,隻是根本沒有那個必要。總之,隻要給予對方先入為主的觀念。要騙過人類是易如反掌——啊啊,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真正的小唄並沒有戴眼鏡,隻有那個是為了蒙騙你的手法。”

“啊……真的隻有眼鏡嗎……”

“就是這樣,喏,未成年犯的照片不也是在眼睛畫條黑線?就跟那是一樣的道理。隻要遮住眼睛,就沒辦法分辨對方身份了。話說回來,不管怎麼變裝,人類就隻有眼睛和指紋——騙不了人。”哀川小姐說:“所以其它像是破壞眼睛、戴太陽眼鏡,或者留長頭發遮掩臉孔、又突然剃成大光頭,這些或許也是不錯的方法,就跟戴手套是同樣的道理。”

“……喔,原來如此。”我竭力若無其事地應道:“原來如此啊。”

“充其量就隻是這樣,嗯,就是這樣,總之我為了欺騙根尾,才使用石丸小唄這個假名。我這個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工作做得很漂亮吧?”

哀川小姐這時咧嘴一笑。

啊啊,該死的!這個人果然很帥氣。

真的教人心蕩神馳。

“……所以呢?工作到底辦得如何?”

“咦?我剛才不是說了?‘結束了一件工作’。我這樣說的時候。換言之就是順利完成工作,本人哀川潤出手從未失敗。”

“我想也是。”

“當然……這次也多虧你的幫忙,小哥。”哀川小姐又朝我的背脊一拍。“那個就是你的目的吧?多虧你將所有人集中在一個地方。我才能在研究所裏自由來去。尤其是替我清空第一棟這件事,真的非常感謝。”

“……不客氣。”我隨口應道:“呃……那是……我能夠做的報恩。”

“小哥還真是一板一眼。”

“我雖然會說謊。但不會不守諾言。”

“哦……這聽起來還真像謊言,就好像‘不能以貌取人。可是通緝犯不在此限’?”

“呃……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小心巫女子會生氣喔。”

“嘻嘻嘻,這個口頭禪就由我繼承了。”

“這叫剽竊吧?”

“小哥看來沒聽過‘能量不滅律’,就好像‘麵向後方前進,可是月球漫步’?”

模仿得真徹底。

哀川小姐這時停步。朝我伸出右手。

“就是這樣。來個和好的握手吧?或者小哥比較想要合好的接吻?”

“啊……呃……”猶豫片刻,最後我這個膽小鬼還是選擇握手打發。“嗯,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我也是。”哀川小姐露出大有深意的媚惑微笑。“希望友誼長存。”

她出了校園仍不停步,話說回來,究竟是想到哪裏呢?從腳步判斷,應該是有明確的目的地,不過到抵達為止,似乎都無意告訴我。

“咦?那是什麼?那是什麼?小哥看的書好像很舊。”

不知她有沒有看出我的心思,哀川小姐一派輕鬆地盯著從我包包裏露出的書。

“向某個魔女借的,好像是推理小說。”

“喔一誰的?誰的?”她擅自取過那本書,從外盒抽出,迅速翻頁;但很快就失去興趣。又收進盒子裏。“咕!真無聊,這種東西丟掉算了。”

哀川小姐剛說完,就將那本書連盒子從中撕成兩半,朝西大路通一扔。好巧不巧數輛卡車接連駛過,七七見的書就此離開人世。

“…………”

“丟垃圾真是爽快。”

“……嗯,我想也是。”

歌德的話語也好、太宰的言論也罷,在哀川潤的麵前都毫無意義。至於本人,對這種將硬皮書猶如書法宣紙般撕成兩半的人類,當然亦無話可說。啊啊,

真是的!都說是借來的書……唉,無所謂,反正是七七見的。而且已經破爛成那樣,再買一本還她就好,到舊書店找的話,三百圓日幣左右吧?

“其實我不喜歡推理小說。”

衝擊性的宣言。

“一方麵要追求意外的解答,一方麵又要重視邏輯,最後反而顯得語無倫次。而且就連那些迷人的謎題啊,若要遵循邏輯規則,小哥不覺得本來就隻能得到無聊的答案嗎?要是一加一等於三的話,說不定才會教人笑掉大牙。”

“喔……那潤小姐喜歡哪種類型的小說呢?”

“問得好。小哥,我最討厭標新立異、出人意料的小說;我喜歡那種隨處可見、糾纏不清、男人為女人拚命的故事。既定的發展、王道的劇情、似曾相識的角色、耳熟能詳的反派。陳腔濫調的正義使者、司空見慣的勸善懲惡、熱血傻瓜、邏輯呆子、為敵對雙方的友情熱淚盈眶的快樂結局,我其實最喜歡這種小說。”

“……原來如此,王道啊。”

“對,根本無須意外、根本不必驚喜。手法老套也無妨……王道才配得上王道,奇道、奇策終究隻是醜角,你不這麼認為嗎?嗯?”

“……我沒有意見。”

“是嗎?”哀川滿足點頭。“對了、對了,說到王道——這次斜道卿壹郎研究機構的故事,你不覺得跟鴉濡羽島的那起事件有些相似?”

“相似……嗎?”

齊聚一堂的天才、隔離的情況,以及被監禁者的密室死亡、被犯人帶走的部分身體……

“嗯,聽你這麼一講,確實相似得教人咬牙切齒。”

“仔細一想,要是沒有那起事件,我跟小哥恐怕也不會相識——”

“這是什麼意思?請不要突然一臉認真地說這種好像最終回的台詞。”

哀川小姐對我的調侃隻是撇嘴一笑。接著又問:“小哥相信命運的相遇嗎?”

我想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相信命運也就算了……但是我不相信相遇。”

“是嗎?我想也是。”哀川小姐道:“——不過,這次雖然跟四月那起事件有些相似,卻也有幾項決定性的差異。首先,那次事件可大略分為一、二……四件嗎?總之是複數,但這次隻發生一件就結束了,這當然也是由於小哥比上次認真一點點。另外,最重要的差異是,這次齊聚一堂的天才統統都是小哥的‘敵人’。在那座島完全不受重視的你——不被視為對手的你,這次卻成了頭號敵人。”

“敵人……”

“不但找不到半個對你有好感的人,就連被害者也與你為敵。這種事你不覺得非常罕見嗎?組成事件的骨骼好像完全一樣,可是完成的形狀卻完全相反。相同的行為卻導致不同的結果,這種邏輯很少見喔。人格比骨骼重要是了然於心的道理嘛。對了,這次就像是將鴉濡羽島的事件徹底翻轉、內裏外翻。”

“——沒想到潤小姐會說這麼無聊的事。那座荒唐小島上所發生的事,除了跟彩小姐的愛情故事之外,我什麼都不記得。”

“是嗎?這也無妨。”

人類最強大師滿不在乎地說完,邊走邊打嗬欠,可我絕對不能被那種輕鬆的態度欺騙。

沒錯,我不能忘記。

承包人在故事裏所扮演的角色。

這個人最後登場所代表的意義。

沒錯!倘若這起事件是我與哀川小姐相遇的那起事件——鴉濡羽島的內裏外翻,接下來將會是什麼王道發展呢?

王道。

既定。

——既定嗎?

我們跟畢業旅行的高中生們擦身而過,穿越今出川通。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哀川小姐終於停步,進入路旁的咖啡廳。因為正值中餐時間,播放著FM廣播的店內相當擁擠。哀川小姐是要請我吃飯嗎?這樣的話,我特地買的甜麵包怎麼辦?不,就說現在不能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哀川小姐坐下,催促我坐在她的對麵,隨便點了飲料,接著說道:“喏,小哥。我的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大概就是事件的事吧?”

“還真是一板一眼的答案。這時如果能說說精明一點的台詞,小哥的人生可就大大不同噦。”哀川小姐笑道:“哎。要說事件,確實就是事件……喏。我們先聊聊別的吧?反正還有一點時間

哀川小姐說話時甚至沒看時間,這個人的體內時鍾就跟原子鍾一樣精準,所以無須數位時鍾或指針時鍾;不過,那句“還有”倒是相當令人在意,或許不是在意——而是聽見那句話叫,我終於發現了,正如聽見“右胸那把刀”時。發現哀川小姐的變裝。

原來如此,能夠成功避開眾人離開那間研究所,原來是這個理由嗎?若是有這個人相助——確實什麼事都是可能的。

說不定……這才是、這才是這位承包人的工作吧?如此假設的話。哀川小姐故意對我隱瞞身份——確實不是沒有道理。

……這可能是我想太多了,然而……然而我無法停止胡思亂想。這麼說來,根尾先生也是。當這位人類最強出動時,根尾先生難不成就已決定放棄、離開那間研究所了?

我暗自思索,但哀川小姐仿佛一無所覺,開口問道:“玖渚跟你在那之後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什麼都沒變啊。在名古屋一起胡鬧,昨天送她回家,今天沒有見麵。”

“嗯一”哀川小姐頷首。“那……呃……我想也是、我想也是。”

“這又怎麼了?”

“不不不。我在想小哥大概是喜歡被女人抱更勝於抱女人。”

“潤小姐,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因為我故意說得讓你聽不懂。這種情況,讓你聽懂反而糟糕。話說回來,你對玖渚的忠誠心真教我驚訝——忠誠心!簡直就像是中世紀的騎士。”

“你太誇獎我了。”

“會嗎?我倒覺得是名副其實。嗯,不過呢,小哥這次的手法的確爛得引人注目。

“當真?”

“果然。”哀川小姐笑道:“尤其是……那是什麼?用消去法揪出犯人的那個假設,你是故意等我吐槽嗎?”

“你聽見了嗎?”

“開頭而已。因為太愚蠢,到中途就聽不下去了。所以大部分都是事後聽的——而且趁小哥表演傀儡戲的空檔,我必須在第一棟悄悄活躍,畢竟那才是正事。”

“…………”

事後聽的。

那……是聽誰說的呢?

“‘屋頂路徑’,唉,這個命名法我也不是很欣賞……”哀川小姐道:“因為是女人所以跳不過去、因為肥胖所以跳不過去、因為年邁所以跳不過去、因為視力不佳所以跳不過去——喂!喂!喂!這些都稱不上否定的理由啊。”

“是嗎?”我還是裝傻充愣。“我倒不這麼認為。”

“風險是很大沒錯,但有時正是因為風險很大,才更應采取行動。因為反過來說。隻要能夠回避那個風險,就能夠避開他人懷疑的目光——總之,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哀川小姐用大拇指朝自己一比。“換成本人——換成本人哀川潤的話,管它什麼性別、就算背上背著兩百五十公斤的啞鈴、就算那時已經是一百歲的老婆婆,照樣閉著眼睛——助跑不到十公尺就跳過去。”

“這是因為潤小姐是……超人,你應該可以飛簷走壁吧?”

“要我在天花板飛奔也沒問題啦。你明明認識我這種超人,為什麼又要遵循常人的邏輯?你忘記上個月的教訓了嗎?不可能吧?”

“上個月啊……嗯,這也沒錯,不過也沒有半個人表示‘不,這種程度的距離我跳得過去’。”

“當然不可能說,一說就要被歸人嫌犯名單。充分運用消去法這種係統。我當然也很肯定小哥的狡猾。消去法——要是被點名‘你就是犯人’。誰都會出言駁斥;但如果對方說‘你不是犯人’,就不會有人反駁。因為對自己有利的發展。根本就不必否定。”

消去法。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沒有比這更愚蠢的手法;然而。這世上仍有可以將愚蠢當成武器的情況……而且非常之多。

“——不過就現實而言,那個距離並不容易,那個距離。要不是那種情況,我也不可能鼓起勇氣跳躍。”

“照你這種邏輯,唯一有可能的——基於消去法邏輯推斷,唯一有可能的神足也一樣。運動型肌肉男也就罷了。他可是中年科學禦宅族喔!你覺得他跳得過去嗎?”

“天曉得。這可不一定。”

我繼續裝傻。雖然這種行為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現在這樣被哀川小姐逼到絕境,實在很有趣,我搞不好是輕微的被虐狂。

“不過,不是這樣的話,就無法解釋這次的事件。既然是唯一可能的解釋,就不能否定。”

“喔一啊一是嗎?小哥原來也會耍賴啊,真可愛。嘻嘻嘻。”哀川小姐跟我相反,揚起虐待狂的微笑。“那麼……小哥,關於回程的問題,你說神足是用頭發當繩索,再用兔吊木的手臂當鉤子離開第七棟的……這也是認真的囉。”

“當然是認真的,而且是超級認真。”

“你敢向神發誓?”

“我敢向神發誓。”

“敢向千賀光發誓?”

“這就沒辦法。”

“——你還真是可愛……”哀川小姐啞然失笑道:“也罷……就假設你說的那個方法成功在第七棟和第六棟之間搭起一條繩索。”

哀川小姐,接著又道:“——所以,那又怎麼樣?”

“…………”。能夠支撐人類的體重,這點就算你對,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假設製作好繩索、利用離心力拋出,並成功在建築物之間搭起一條繩索。到這裏已經很誇張了——不過接下來到底要怎麼樣?難不成要走鋼索?”

“不是嗎?”

“就憑科學禦宅族的體力?連根棒子都沒有,即便是雜技團也不可能成功。就算是那間學校的學生,我看也隻有西條玉藻辦得到吧?更何況還要賭命,可不是普通的平衡感能做到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