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卷 第1章 第一天(1) 正解的終結(1 / 3)

0

好了。

那麼大家。

暫時隨我一同。

1

“所以小友,那個叫什麼來著?那個‘吐掉木’究竟是怎樣的家夥?”

車子是借來的。照理說開車時不該交談,不過四周看不見半個人、半條狗或半輛車,是一條讓人懷疑連公共建設的魔手近十年都沒伸到此處的鄉下道路。不,稱之為人行道或許也沒什麼大礙。因為沒有紅綠燈,大概也不會發生事故,但我還是稍微放慢車速,詢問坐在副駕駛座的玖渚友。

“唔咿?”玖渚一臉不可思議地側頭。

“阿伊,人家沒說過嗎?”她說:“之前應該已經花很多時間說明小兔的事啦。”

“不,我沒聽過喔。”

我如此回答,但既然玖渚這麼講,恐怕是真的說過了。玖渚的記憶力準確到足以與精密機械匹敵,而我的記憶力謬誤到必須進行精密檢查。換言之,一如往常,隻是我忘得一幹二淨罷了。

話雖如此,既然忘了,就跟不知道是完全一樣的意思。

“呃…小兔呀…”

“先等一下,你為什麼叫他‘小兔’?他的名字是‘吐掉木該腐’吧?為什麼省略成‘小兔’?”

“綽號呀。嗯,就跟小豹、小惡、小日一樣嘛,小兔的昵稱又叫‘害惡細菌’。”

“喔…是這樣啊。”

我姑且點點頭,但不免對她愛給人亂取名字的行徑感到錯愕。在昵稱之外另取綽號,這不是白搭嗎?

“‘細菌’的‘小兔’…聽起來有點像是被同學欺侮的小學生。”

“唔…不過小兔並不是這種角色。真要說起來,這是小豹的角色,小兔則是欺侮同學的類型;不過說得也對,小兔在‘集團’裏確實有種風格特異的感覺,就像是獨樹一幟。總覺得好像在綻放異彩哩。”

“比你更特別?”

“人家是統籌大局的角色,獨樹一幟、綻放異彩是不行的咩。”

“…”

嗯,無話可說。

我最近學會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小豹是幹什麼來著?我記得是負責搜尋的工作?”

“對,隻要是在銀河係範圍裏的事,都有辦法查出來的超級辣腕搜尋專家。這次的事要是沒有小豹幫忙,真不知會變成怎樣哩。可是因為小豹討厭小兔,為了請他幫忙,人家也著實費了一番工夫喔。”

“不知會變成怎樣嗎?”但就算獲得小豹的協助,現在還是不知今後情況將會如何。

“所以呢?既然小豹負責搜尋,那小兔…吐掉木是幹什麼的?是知道什麼大爆炸理論的秘密嗎?”

“唔…”玖渚立刻否定。“阿伊,你可能有所誤會。老實說,小豹的‘搜尋’是完全脫離常軌的能力。人家雖然不喜歡這樣說,可是就算人家花費二百年、一千年,也比不上小豹一天找到的東西呢。就算是在‘集團’裏,小豹也是這麼超群出眾。”

“喔…這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順道一提,這位小豹目前在美國最嚴密的監獄服一百五十年的刑期。我記得小豹跟我和玖渚一樣是十九歲,嗯,不過現在醫療和福利如此充實,搞不好可以活著出獄。

“所以呀,如果跟小豹相比,小兔的規格當然低了好幾個等級。畢竟兩人專業不同,不能這樣比的,這就好像在比較比叡山和鴨川耶。”

“這種比喻有點難以判斷什麼是高強的基準…所以呢?他的專業是?”

“嗯,小兔的專業就是所謂的‘破壞’喔。”

“怪客(Cracker)嗎?”

“沒錯。”玖渚友猛一點頭。“駭客(hacker)跟怪客的區別眾說紛耘,若隻就‘兔吊木垓輔’來討論,兩者就沒有加以區分的必要了。小兔是將自己擁有的一切能力花在‘破壞’,隻要他有意,就會將自己堪稱萬能的無敵能力全數花在‘破壞’,是非常專業,非常非常專業,專業以上的超級破壞專家呢。”

“一切隻為破壞?”

“一切隻為破壞。”玖渚罕見地以她這種樂天派而言,略顯無奈的方式頷首同意。“人如其名,他是很自我中心的人。小兔不像小豹那樣個性不好,但不知該說他是搗蛋至上主義,或者喜歡擾亂他人,總之就是這種感覺。”

“簡而言之就是個性不好嘛。”

“不過他的人格相當高尚,而且在成員裏也是第二年長的。啊,可是年齡在這種情況沒什麼關係嗎?雖然人家也不太明白。”

“吐掉木的漢字怎麼寫?”

“好像是‘吊在樹木上的兔子’,垓是數目字的垓,輔是車子旁的輔。我們很少叫彼此本名,人家也記不太清楚。”聽名字就挺顧人怨的家夥。

呃…不過我也沒資格批評別人。

“不過,還是搞不太懂如此自我中心的家夥為何會待在‘墮落三昧’卿壹郎這個惡名昭彰者的研究所?我實在不明白其中原因。小豹對此沒有任何解釋嗎?”

“嗯,人家剛才也說了,小豹跟小兔感情不好咩,所以隻肯告訴人家地點。可是人家原本連地點都不知道,光是透露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在愛知縣,就已經很感激小豹了。雖然也可以問小直,可是小直畢竟是小直,也有許多小直要忙的事。”

“很感激嗎…對我來說,非得到那種地方不可倒是有些沉重…”

“真的嗎?”

“這又不像去日本環球影城那麼輕鬆。”

我將體重靠在方向盤,歎了一口氣。

車子從京都府開過大阪府和奈良縣,應該業已進入三重縣境內。三重縣是在近畿地方?

還是中部地方?若是在中部地方,就相當接近目的地愛知縣。目光漂向前陣子小姬送我的類比手表,離開京都超過三個小時。如果走高速公路,差不多該到目的地了,但我上個月、上上個月以雙手為中心,全身遍體鱗傷,前幾天好不容易痊愈,故而想避免走高速公路。

反正也不是那麼趕的旅行…

因為這種情況下,重要的並非時間。

“說得也是,伊字訣。”

冷不防…

迄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後座傳來人聲。我微微轉頭說:“你醒了嗎,鈴無小姐?”

“是伊字訣跟藍藍在那裏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才把我吵醒的。這麼近距離的噪音,就連睡美人都會醒來。開車要默默開才對。”鈴無小姐略顯不悅地道:“更何況飛雅特的後座又窄不太適合睡眠。真搞不懂淺野那家夥的嗜好,明明喜歡日式風格,為什麼要買進口車。…而且還是如此狹窄不便的車子,就連馬力也不夠。這破車真的有引擎嗎?淺野的思維模式真是莫名其妙。伊字訣,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我對此不予評論。”

“我想也是。”鈴無小姐意有所指地笑了

“話說回來,鈴無小姐,你那句‘說得也是’是什麼意思?”

“嗯。”鈴無小姐頷首…

“對藍藍而言,卿壹郎博士跟那個兔吊木不但是舊識,而且都是‘專家’可以毫無顧忌地交談。至於你,伊字訣…本身也在那個叫什麼ER3還是HMO之類的高級研究中心留學五年,當然見識過不少大場麵吧。…本姑娘可是第一次去見那種什麼博士、什麼研究員的人種喔。我不曉得伊字訣的心情有多沉重,但本姑娘的心情鐵定更重。”

“這種話真不像鈴無小姐說的。”

“別看我這樣,本姑娘也算是怕生的類型,完全不曉得該跟一心鑽研學問的學者博士聊什麼話題。我連圓錐體的體積都不會算。”

“喔…說得也是對了,鈴無小姐喜歡《奇愛博士》嗎?”

“說不上討厭。”

“那應該就沒問題,一定可以相處融洽。”

“真的是這樣嗎?不過,話說回來…伊字訣,下不為例喔。我是因為淺野拜托才來的,其實本姑娘也頗為忙碌。唉,終究是敵不過哭鬧的小孩、地頭蛇和淺野美衣子。”

“我很感謝。”

“感謝這種事誰都辦得到。誰都辦得到的事就很無聊。你該想想隻有你才做得到的事,伊字訣。”

鈴無小姐語畢,在狹窄的後座橫躺下來。鈴無小姐以女性來說是高個子…不過一百八十九公分的身材以男性而言也是高個子…似乎睡得很不舒適。而且還穿著非常正式,毫無季節感的全黑套裝,有害健康的緊身襯衫上,甚至係著一條領帶,自然更加睡得不暢快。

鈴無音音。

我居住的公寓鄰居——這輛飛雅特五百的車主淺野美衣子小姐的死黨,今年二十五歲。平常在比叡山延厝寺打工,偶爾會下山。我透過美衣子小姐跟她認識,但玖渚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鈴無小姐。

“對了,伊字訣,大概還要多久會到?”

“我想想三重縣是在中部地方嗎?”

“是近畿地方。”

“是嗎?那大概還要一陣子。”

“伊字訣,中部也好,近畿也好,三重在愛知隔壁的事實都不會改變吧?時間不可能因此有所變化。”

“啊,那倒也是,我忘了。”

“正常人不可能忘記這種事吧?阿伊莫非是那種隻說得出一半都道府縣的人?”

“再怎麼說這也太蠢了吧?有誰說不出所有都道府縣的名字?”

“本姑娘就說不出,前陣子還以為比叡山在京都境內呢。”

“這種誤會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本姑娘也不知道京都境內有海洋呢。”

“這種事別說得洋洋得意…”

“曖!我雖然數學不好,不過社會也很差。小學退學時連澳洲跟奧地利都分不清,也不知道蒙古和中國有什麼不同;可是這根本無所謂,對我來說,一點困擾也沒有。”

“是嗎?”

“正是,生為人類必須知道的知識其實隻有一點點。話說回來,就連這一點點知識都不知道的家夥,最近似乎有暴增的傾向。”

鈴無小姐嘲諷地說完,就低低拉下帽子。

一頭黑發搭配那身打扮,雙腿修長的模特兒體型,再加上那頂帽子,不由得讓人聯想到次元大介;然而次元大介的固定位置是副駕駛座,現在坐在那裏的卻是一名朝氣蓬勃的藍發少女。呃,不過身為駕駛的本人,基本上就不可能是魯邦三世吧?

“不過,勉強要你來真的很抱歉。美衣子小姐有空的話就好了…”

“伊字訣。”帽緣壓得低低的鈴無小姐無精打采地道:“這次情況特殊也莫可奈何,可是本姑娘不太希望你將淺野卷入這種錯綜複雜的事件。那家夥從以前就是愛管閑事的爛好人,而且還是無事生非和大小通包的管家婆。話雖如此,倘若一無是處也就罷了,偏偏淺野還挺派得上用場的。本姑娘不太喜歡誇獎自己人,不過淺野是一流的劍術家,其它方麵也頗有心得。更重要的是,腦筋不太靈光,說白一點就是蠢。而且還不是普通蠢,是超級蠢。所以那家夥經常被人利用,吃虧上當。”

“你這是在誇獎她嗎?”

“是在誇獎她啊,除了誇獎以外,這還能是什麼?總之,雖然我完全不認為你是那種利用他人的家夥,不過還是希望你別太麻煩淺野。當然我自己也是。”

“我明白。”

“我想也是,你是明白還去麻煩對方,這才叫有夠惡劣。怯!真想叫你給本姑娘乖乖坐好。總之,我不是說拜托別人不好,可是明明可以自己獨力完成的事交給別人就是不對。一個人做跟兩個人做當然是一個人做比較有效率,正所謂三個和尚沒水喝。”

“實際上好像不是這樣,正所謂和尚吃八方。”

“別給我找碴!況且要是沒達成目的,任何過程都毫無價值可言,你給我記好了。”

久久才見一次鈴無小姐,她似乎還是一樣愛說教。不過,既然是我有求於她,或許有義務稍微陪她耍耍嘴皮子。而且鈴無小姐講的也不是百分之百錯誤。

隻不過有一點點不正確。

“抱歉,音音。”玖渚道:“可是這次一定要有監護人同行,因為人家跟阿伊都是未成年咩。人家姑且還能通融一下,不過阿伊就沒辦法了。”

“藍藍不用道歉喔,因為你是美少女。”

“美少女就無所謂嗎?”

“你最好別說這種天經地義的事。”鈴無小姐露出所向無敵的訕笑道:“美少女的價值可以驅逐其它所有價值觀。什麼高潔、正義、愉悅、憐憫、道、德、仁、愛,這些價值基準在美少女麵前都猶如塵粉。”

極度偏頗的價值觀,這種“人類可以區分為美少女、本姑娘與其它眾生三類”的扭曲哲學態度似乎依舊健在。唉,反正聽說人類喜歡追求自己沒有的事物,況且對他人的價值觀妄自評斷,多加幹涉都不是聰明的作為。

“那本姑娘要再睡個回籠覺了。最近一直熬夜,窮凶惡極地愛困。我也想不出什麼詞彙來跟容這種凶惡程度。所以伊字訣,到了叫我起來。”

“遵命。”

我如此回答,因為接下來路況開始有些擁擠,我便開始專心駕駛。鈴無小姐迅速進入睡眠狀態(話說回來,還真虧她能在這種地方睡覺),傳來輕微鼾聲。玖渚則陷入呆滯狀態。

我當然不可能理解這位集怪人、瘋子、狂熱者、宅女於一身的藍發丫頭究竟在進行何種作業,因此就沒開口問她在做什麼。接著,我開始思考關於接下來要去的地點,以及接下來要見的男子。

“兔吊木垓輔啊…”

2

若是對電子工學界稍有研究的人,或是對機械工學領域稍有涉獵的人,或者微微讀過社會黑暗麵的人,就不可能沒聽聞“集團”的大名。那個時代(沒錯,這業已形成一個時代)想避開其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務。

他們一方麵被貶抑為電子恐怖分子,另一方麵亦被尊稱為虛空間的開拓者,有些人認定他們是犯罪者,亦有些人尊崇他們是救世主。

然而,這些評價都不能說是完全正確,反過來說,不論世人選擇何種稱呼,或許都確實掠過其真實的一麵。

簡言之,就是曾經有過這麼一個“集團”。在業界一旦提及“那些家夥”、“他們”這種不特定多數的代名詞,指的就是他們。話雖如此,他們的存在固然聞名遐邇,但他們是何種集團?是具有何種目的的集團?甚至是否真是集團?這些在台麵上都是未知的問題。

“集團”未曾留下任何足跡就消聲匿跡,這讓“集團”的存在變得更其傳說性、神話性。

正因如此。

就算我說此刻坐在我旁邊的極樂小丫頭就是該集團的領袖,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而且就算我說進行過如此大規模之破壞活動、進行過逾越範疇之建構活動的那個“集團”,那個被稱為“足有一個軍旅單位的狂熱分子”的“集團”是由九個人組成的小團體,我想也不會有人相信。

而這九個人裏的其中一名,正是我們準備去見的男子。

換言之,就是兔吊木垓輔。

我並不知道玖渚是如何與兔吊木等其它八人結識,同時是基於何種動機展開那些快樂犯罪(但具有高度破壞性質)的活動。這些目前都在本人的興趣射程範圍之外,我也不認為這是可以隨便開口詢問之事不…老實說。

老實說的話,事情並非如此。這都是借口,隻是貪圖一己之便的單方麵解釋。其實我對個中緣由,或許單純隻是不願知道。自己與玖渚間的那段空白,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件?我既不想告訴玖渚,而且就算玖渚她發生過什麼,我也不想知道。

玖渚友。

我獨一無二的朋友。

認識她的時候,我還住在神戶,尚未過完光華四射的青澀十三歲。五年前…不,該說是六年前比較接近嗎?我跟這名藍色少女共同擁有半年左右的時光,然後在半年後分離。接下來度過五年完全沒有聯係的歲月,直到數月之前才又重逢。

五年…

這段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但結果我沒有任何巨大變化,玖渚也幾乎跟以前一樣。隻是在那段過去創造了駭人聽聞的經曆,同時背著我交了八位朋友,同時背著我與八位朋友告別…

玖渚每次一談起他們的事,就顯得非常開心。上次告訴我能夠掌握銀河係的“小豹”——綾南豹時是如此,這次說明“小兔”——兔吊木垓輔時亦然。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寶物,真的非常高興。

對我來說,這實在不是滋味。

雖然不知理由為何,就是不是滋味。

“換句話說,就是嫉妒嗎…”

盡管覺得沒有這麼簡單,不過大概差距不大。我並非可以容許一切的聖人君子,也不是能將玖渚的喜悅與欣喜直接轉換成自我感情的單純性格。老實說,對於那八位可能曾經比我更接近玖渚的人,實在很難說對他們有什麼好感。盡管稱不上是怨敵之心,至少這份感情亦非好意。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目前這個情況更令我憂鬱。

“真是鬱卒啊!”

“為什麼?”

我隻是喃喃自語,玖渚仍舊對我的獨語發生反應,不過正處於呆滯狀態的她並未轉頭。

玖渚的大腦讓人懷疑莫非是以二的十次方為單位,非常擅長同時處理大量事務,以前也在我麵前表演過同時操控一百二十八台電腦的神技。這麼一想,這點雕蟲小技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玖渚並非缺乏集中力,而是將精神向四麵八方擴散之後,依然擁有多餘的注意力。

是故,當她將所有注意力朝單一方向發射時…甚至輕易就能與世界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