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已感到厭倦。再也不想思考。
1
被敲門聲吵醒時是八點多。
雙手撥開前額的頭發,抬起身體。
“嗯…”
一開門,隻見巫女子站在門外。少了平日那種元氣十足的招呼,一臉非常抱歉、羞愧不己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說:“我吵醒你了嗎?”
“無所謂,反正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我伸著懶腰回答:“早,巫女子。”
“嗯,早,伊君…那個…昨天對不起。我,該怎麼說呢?呃……好像睡著了。”
“哎,不用在意。倒是記得跟美衣子小姐說聲謝謝。”
“啊,嗯。”
巫女子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她人很好吧?”
“嗯,對呀,人是很好。或者該說是帥氣?她就是‘自由業的劍術家大姊’?”
“你看到那個十三歲的妹妹了嗎?”
“唔…嗯,沒見到。”她略顯尷尬地轉開目光,接著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是劍術家的關係嗎?她穿著很奇怪的衣服。有點像和服,不過好像是祭典時穿的那種。”
“那個叫做甚平。”
“甚平?那是什麼?”巫女子玉首微側。她好像不知道甚平是什麼。“跟鯨鯊有什麼關係嗎?”
“啊啊,嗯,你有從上方俯覽過鯨鯊嗎?那種衣服穿起來跟鯨鯊背脊的形狀一樣,所以那種樣子的和服就叫做甚平。”
“喔…伊君真是萬事通耶。”巫女子欽佩萬分地說:“我下次要告訴小智。”
嗯,假使智惠沒有我這麼壞心眼,大概會跟她說實話吧。可是為什麼我要說這麼無聊的謊言呢?或許真的應該好好檢討一下。
“不過。”巫女子改變話題。
“伊君跟那個人…淺野小姐感情很好嗎?”
“以前好幾次差點餓死,都是美衣子小姐救了我。不過,我也在她快被古董壓死時救過她好幾次,所以是彼此彼此。昨天的八橋也是美衣子小姐給的喔。”
“喔…”巫女子露出略微複雜的神色。“我不太喜歡八橋。”
“喔?啊,是嗎?”
“因為太甜了嘛。”
“喔…美衣子小姐倒是很喜歡甜食。”
“我不喜歡!”巫女子不知為何有些惱火。我脖子一歪,既不知理由為何,也不知該說什麼。
“喔,無所謂。總之,你接下來要幹什麼?”
“啊,呃…那個呀,這個!”巫女子從單肩包裏取出一個粉紅色包裝的禮物。“這是小智的生日禮物,昨天忘記給她了。真是失策。應該在喝醉前給她的。原本打算在最熱鬧的時候給她,結果我自己都玩到忘了。”
“喔,那現在去拿給她吧?她大概還在家裏。”
“嗯,我也有此打算。”巫女子終於露出平時的笑容。“那麼,謝謝了。下次再一起玩喔。”
“再說吧。”
“為什麼這樣說?一起玩嘛!”
“開玩笑的啦。無所謂,有空的話隨時奉陪,你再約我吧。”
原本隻是說說客套話。沒想倒巫女子一臉喜悅,我不禁湧起一股罪惡感。然而,倘若此時再補上一句“騙你的”,我猜巫女子很可能會號啕大哭,要不就是勃然大怒,所以隻有說:“再見。”
“嗯!”巫女子神采奕奕地點頭,骨碌碌地轉了個方向。
“巫女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出聲喚住她。“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咦?是什麼呢?伊君。”
“偉士牌就叫偉士牌,不許用小噗噗悔辱它。”
“嗚哇!伊君竟然用命令口氣!就好像‘便服OK的一流明星學校,可是大家都穿製服’!”
“知道了嗎?不知道?”
“嗚哇,伊君跟小實一樣可怕耶…”
巫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畏懼。我的說法也許不太成熟,可是不這麼凶狠的話,她大概也聽不懂。“知道啦…以後會注意的…”她邊說邊從走廊離開。
就在此時。
走到走廊盡頭的巫女子猝然回頭。
“喂!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要跟伊君說!”
“咦?什麼?”
巫女子先大大吸了一口氣,然後放聲說道:“我姓葵井!不是青井!”
原本想告訴她“我知道”,但想起昨天自己才跟美衣子小姐說她叫“青井巫女子”。原來如此,美衣子小姐是一旦輸入情報,就難以修正的類型(她現在還相信我跟她說莎士比亞是麥當勞奶茶的一種),早上大概連聲大喊“青井青井青井”吧。呃,正常來說,應該不至於連聲大喊才對。
青井也好,葵井也好,我覺得也沒什麼分別,不過這種說法未免太過失禮。況且日本人是跟意大利人一樣,是以姓氏為傲的民族。
“知道啦…而且也不可能忘記了。我保證。”
“嗯,那就好。還有…”她轉回去一半,“我沒有男朋友喔。”
巫女子驀地嬌聲細語,接著逃逸似的奔下樓梯。
“咦?”
我這時的表情定然相當詭異。
呃…什麼跟什麼?
這也是美衣子小姐告訴她的嗎?我的確記得自己跟美衣子小姐講過這件事。因為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在我的房間過夜之類的。可是…可是美衣子小姐……
“我可不會沒事把那種事情掛在嘴上。”
嗚哇!美衣子小姐不知何時站在我旁邊。
“哪有人在這種破爛公寓大叫的?別說是所有房間都聽得見,公寓搞不好還會因此開塌。”
“啊…”
“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同學。”
美衣子小姐說完,靜悄悄地自走廊離去。看見那件藍色甚平後麵繡著“激怒”兩個字,總覺得有些害怕。她跟巫女子大概不太合。而且兩人的名字也很相似。
不過,果然是這樣嗎?話說回來,姓氏那件事也怪怪的。
“莫非巫女子那時並沒有睡著…”
站著睡覺也就算了,邊走邊睡的行為在現實上終究不容易。要親眼目睹人類的極限沒那麼簡單。既然如此,巫女子當時其實是有意識的嗎?也許是昏昏沉沉,也許是相當清醒。因此才曉得我跟美衣子小姐講錯的事,以及提到她有男朋友的事。
嗯…是懶得回家嗎?
不過那樣的話,也沒必要假裝睡覺,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世界上也有這種行動古怪的人類啊,我邊想邊返回自己的房間。
2
言歸正傳。
對我而言,故事真正開始變得無聊,是從這一天的傍晚。
我獨自在房間閱讀向學校圖書館借的厚重書籍時,遽然響起一陣無禮的敲門聲。沒有人希望自己寶貴的安靜時光被人打擾,不過我相當習慣這種情況,倒也沒有特別生氣。
暗忖是那個地獄主義者的十五歲哥哥又來借錢,我打開房門。
“哎呀?”
素未謀麵的大叔跟素昧平生的大姊姊。
特別奇怪的是那個大叔。年齡大概超過三十五,相較於高挑的身材,一雙長腿更引人注目。頂上頭發還全部向後梳。不,這不重要,這麼熱的天氣居然穿黑西裝配領帶,徹底逾越常軌的打扮令人無法轉移目光。甚至還戴了一副太陽眼鏡。如果他是外國人,真的會以為是星際戰警來消除我的記憶哪。
大姊姊則比較正常,穿著普通的窄裙套裝。直黑發的美女。唯獨那道目光非比尋長。大刺刺地對初次見麵的我投以猶如放射,不,根本就是挖掘的視線。
大姊姊向前跨出一步,“呃,我們是警方人員。”掏出警察證件給我看。
“我是京都府警搜查第一課的佐佐沙咲。”
念起來好像會咬到舌頭的名字。她父母肯定是特立獨行的人物。
“喔,兩位好。”
總之先鞠個躬。大姊姊沙咲小姐對我的反應略感吃驚。或許擺出不知所措的模樣比較好,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倆是警察。除了警察以外,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人類具有這種非比尋常的氣息。
大叔嗤的一聲笑了,跟沙咲小姐一樣拿出證件。
“同樣來自搜查第一課的斑鳩數一。我們可以進去嗎?”
那幾近強製,隻不過是形式上的征詢。我這種小孩子一旦被對方這樣脅迫,就變得很想抗拒。然而,數一先生有一種不容對方辯駁的魄力。
“啊…呃…嗯,請進。不過裏麵很窄。”
我將兩人帶進室內。狹窄空間正如老實的本人所言,數一先生和沙咲小姐似乎嚇了一跳,但依然佯裝冷靜的兩人確實很了不起。如果我是上司,簡直想給他們倆年終獎金。不過既然我不是上司,當然不可能給他們什麼。
“請坐在那裏。”
我說完,請他們坐下。在杯子裏倒水,放在兩人麵前。他們跟昨天的巫女子一樣,完全無視水杯的存在。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沙咲小姐盯著我。“江本智惠同學死了。”
“啊。”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兩人對麵坐下。“是嗎?”
“什麼是嗎……”沙咲小姐的撲克臉終於崩潰。“隻有這一句?”
“啊,不,我不太會表達情緒。其實內心非常震驚,請別在意。”
其實不光是這樣,
對這種事情,
有點習慣了,亦是事實。
但震驚也是真的。一半是對智惠被殺的事實,另一半是因為識破他們倆的身份時,一心以為是零崎的事。
一半放心,一半驚訝。
幾近矛盾的兩種感情在內心不停打轉。
“呢…刑警出現的話,就是那個嗎?應該不是普通的死法。而且既然是搜查一課…”
“正是如此。”
沙咲小姐頷首。她的表情非常嚴肅,不容他人置喙。
“所以,莫非是…被攔路殺人鬼殺死的?”
沙咲小姐對我的問題搖搖頭。
“不,不是。”
“啊,是嗎?”
我愣了一下。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但是我立刻改變思路。
“那麼,是怎麼一回事?”
“嗯,今天上午,有人發現被絞殺的江本同學陳屍在房間裏。”
“絞殺嗎?”我點點頭。
絞殺。勒死。
江本智惠。
被殺了,嗎……
內心逐漸冰涼的感覺。
我周圍究竟死了多少人?我是從何時開始放棄計算的呢?第一次遇見他人死亡是在懂事之前…
“如果以期間來說,相隔一個月嗎…這可是新紀錄哪。”
“咦?”
沙咲小姐脖子一歪。然而那跟巫女子的模樣截然不同,毫無嬌憨感覺的知性動作。話說回來,我出生到現在,不論對方是男是女,從沒看過可愛與知性兼具的動作。
“你說什麼?”
“沒什麼,自言自語。我經常自言自語,還被稱為穿著衣服行走的自言自語十九歲。”
“是嗎?”沙咲小姐神情肅穆地接受我的解釋。
冷不防發現,是從何時開始?數一先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
“…”
喔…原來如此。
這就是戴太陽眼鏡的目的嗎?沙咲小姐負責跟我說話,數一先生負責觀察我的反應。真是了不起的戲言。如果是那家夥,肯定會說是了不起的傑作。
原來我根本就是嫌犯之一。
“那當然了…畢竟昨天整晚都在一起。”
“你說什麼?”
“不,隻不過是普通的戲言。”我重新坐正。盡管不至於緊張,還是認真一點比較好。“你說她被殺了究竟是被誰?”
“目前正在調查,其實今天找你,也是為了這件事。”
沙咲小姐說。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其實不其實的,不過我並未開口吐槽。
“昨天晚上六點到淩晨左右,你在江本同學的房間,沒錯吧?”
“沒錯。”
“我想確認一下,你可以告訴我當時在場成員的名字嗎?”
“呃…”加油啊,我的記憶力。“江本智惠、貴宮無伊實,還有青井……不,是葵井巫女子、宇佐美秋春。另外就是我。”
“沒錯嗎?”
“沒錯。”
“你跟葵井同學一起去江本同學的房間,沒錯嗎?”
“對,葵井先到我家……總之,到這裏以後,我們再一起去江本她家。六點左右。”
“正確時間呢?是六點以前?還是六點以後?”
“以前。”
沙咲小姐咄咄逼人地質問。那大幅逾越本人記憶力的轉速極限,我感到一陣頭昏腦脹。
“當時在場的成員…”
“請等一等。”我打斷沙咲小姐。“別這樣接二連三地追問,讓我冷靜一下。我剛才也說了,其實我也非常混亂。”
“啊啊,真抱歉。”
沙咲小姐嘴上這麼說,可是完全沒有反省的模樣。
我接著又繼續接受對方長達一個小時的逼間,全盤供出昨夜之事。派對中的對話。派對的氣氛。跟無伊實一起去便利商店、回來。秋春君跟無伊實十一點左右離開。當時秋春君將禮物交給智惠。手機頸繩。之後我跟智惠聊天。跟巫女子一起離開公寓。在西大路通跟中立賣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智惠的電話。到家之後,巫女子好像睡著了(姑且不論是真是假),於是請美衣子小姐代為照顧。然後睡覺。早上巫女子來打招呼。之後看了一天書。
光是應付沙咲小姐就已相當疲倦,更何況她的肩後還有數一先生透過太陽眼鏡傳來的壓力。
光是坐著說話,就覺得浪費了必要以上的體力。而且沙咲小姐最後說的那句台詞才是經典。
“好,差不多跟我們調查的一樣。”
這女人,讚!
“嗯…”問完所有問題後,沙咲小姐凝神苦思,但有種裝模作樣之感。倘若巫女子是沒有表裏之分的性格,這個人就隻有裏,因此讓人把裏看成了表。
平常的方法肯定無法打發她。
“關於那通電話…”終於,沙咲小姐用食指按著頭說:“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嗎?根據葵井同學的說法,江本同學要求她將手機拿給你聽,既然如此,應該是有什麼話想跟你說才對。”
“沒有…她的確有話想說。可是,最後什麼都沒講。隻說了一句‘還是算了…’就突然掛斷。”
“真的嗎?”
“嗯。”
“講電話的人確實是江本同學嗎?”
“是的,我不會聽錯朋友的聲音。”
沙咲小姐跟後方的數一先生交換一個眼神。似乎已經問完,打算離開了,不過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讓他們離去。
“呃…沙咲小姐,我可以問問題嗎?”
“…咦?”
沙咲小姐的撲克臉再度崩潰。這也不能怪她,竟然被初次見麵的年輕(男生)直呼名字,不吃驚才怪。
“那個…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沙咲小姐又偷偷看了數一先生一眼。數一先生微微點頭響應。那好像是應允的暗號,沙咲小姐於是對我說:“請說。”
那想必不是出於對同學慘遭殺害的男生的同情,而是打算經由我的問題,查探我的內心,是別有居心的首肯。不過那也無所謂。
“那個…莫非第一發現者是葵井?”
“正是。”
沙咲小姐泠冷答道,沒有更進一步的解釋。看來她並不打算說明問題以外的事情。當然也不可能有問必答。
不過,果然是那樣嗎?忘了交給對方的生日禮物。前去拿給對方可是沒有反應。打電話也無人接聽。盡管大門有自動鎖,但那種程度根本算不了什麼。隻要跟著住戶一起進去即可。那種程度的東西鎖不住有心人。
嗯……
巫女子。
那個時候,她究竟有何感覺?
那個感情豐富的女生,有何感覺?
“果然應該跟她去嗎…”
然而,這種想法畢竟隻是馬後炮。
況且即使陪她去了,我也沒有助她一臂之力的自信。我不是那麼有誌氣的男生。在那種場合,我大概也隻會變成巫女子的敵人吧。
“就隻有這個問題嗎?”
“不,還有一點。對了,江本遇害的時間是…”
“估計死亡時間是十四日下午十一點至十五日上午三點。”
“換句話說…”我跟巫女子在那棟公寓待到十二點,因此案發時間就限定在淩晨十二點到三點嗎?“呃…是絞殺嘛?不是刀子…”
“我是這麼說的。”
沙咲小姐又細又長的眼睛仿佛在問:“為什麼是刀子?”我當然不可能回答:“因為我認識使用刀子的殺人鬼。”
“是繩子嗎?”
“是細布條。因為是壓迫血管,應該是當場死亡,沒有受到什麼痛苦才對。”
這是沙咲小姐第一次對我顯露人類的同情心。然而,智惠究竟有沒有受苦,對我來說是比較細微末節之事。不論她有沒有受苦,死亡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我理解死亡為何物。
人類恐懼者並非死亡本身。
人類恐懼者乃是虛無。
痛苦不過是死亡的附屬品。
絕望不過是死亡的裝飾品。
“請問,你們已經去過其它人那裏了嗎?”
“其它人是指?”
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沙咲小姐卻故意反問。
“昨天在江本家的成員,換言之就是宇佐美、貴宮跟葵井。”
我沒有抱任何期待,猜測沙咲小姐大概不會回答。“是的。”沒想到她毫不猶豫地立刻答道“都已經問過了。你這裏的住址比較不好找,所以這麼晚才來。”
“江本遇害的時候,大家都在做什麼?”
再一步。
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
沙咲小姐微微撇嘴,似乎是在輕笑。“宇佐美同學跟貴宮同學好像在四條通與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唱了一整晚的卡拉OK。至於葵井同學……我想就不用說明了。”
是的。巫女子在我隔壁的房間打擾美衣子小姐。“原來如此。”我稍感放心。如果相信沙咲小姐的說詞,目前嫌疑最大的三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秋春君跟無伊實是好友間的證詞,或許有信賴度的問題,但至少仍有不在場證明,嫌疑也就大幅降低。
…就在此時。
數一先生的視線壓力驟然暴增。
“啐。”
不像話。
我將視線自沙咲小姐跟數一先生移開。
…混帳…過度鬆懈了嗎?安心被對方識破,就等於鬆懈被對方看穿。太馬虎了。即使不是在這兩人麵前,麵對刑警又豈能大意。
…該死…到底被他們看穿了什麼?
“問題…”沙咲小姐若無其事地說:“就隻有這些嗎?”
“啊,不那麼,最後一個。”
要說失敗的話,這才是大失敗。
跟這個相比,剛才數一先生的視線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因那個微不足道而狼狽萬狀的我,
原本沒有必要提出的問題,
不應該提出的問題,
居然就此脫口。
“犯人究竟是誰呢?”
那是早已,一開始就提過的問題。
我竟重複問了。
“…目前正在調查了……”
沙咲小姐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目光、捕獲獵物的笑容,回答我之後站起。
“抱歉打擾你那麼久,我們就此告辭。或許還會再來問你問題…”沙咲小姐將自己的名片放在褟褟米上。“…如果想到什麼,請跟我聯絡。”
我拿起那張名片。上麵記載著府警的電話號碼跟另一個手機號碼。
“我們走啦。保重,大學生。”數一先生咧嘴笑道,離開房間。
原來如此…這家夥才是假裝的嗎?稱他旁觀者是愚蠢至極、決定性的失策。我完全搞錯了這兩名刑警的角色。
總之,數一先生負責逼迫我。
沙咲小姐負責對付我。
而且沙咲小姐最後故意鬆卸防禦,引誘我進攻。
那是何等大膽?何等無畏?
“啊啊,對了、對了。”沙咲小姐宛如此刻才想起似的說:“關於你的不在場證明。隔壁的淺野小姐暫時替你證明了。這棟公寓聽說從聲音就可以知道有人在走廊行走嘛。”
沙咲小姐揚起高雅的笑容,“告辭了。”
這真是極端接近完全敗北。
不,甚至沒察覺完全敗北。
最後還被對方在傷口灑鹽。
混帳。
盡管不是因為生疏,但這樣下去我大概會被日本警察徹底輕視。豈能讓他們如此驕橫?你們以為自己是何方神聖?
遇見那個紅色承包人迄令,還是第一次遭受這種類型的屈辱。
我緊咬下唇。
“數一先生。”
我出聲呼喚正欲離開的數一先生。
“嗯?”數一先生回頭。
“數一先生帥一點的話,就很像鬆田優作。”
“不帥的話,又怎麼是鬆田優作?”數一先生的回答令我啞口無言。就連最後的垂死掙紮都揮棒落空,兩名刑警就這麼悠然離去。
我收好杯子,“砰咚”一聲躺在褟褟米上。
決定性的敗北意識。
這種感覺是這一個月來的頭一遭,這種程度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話雖如此,我個人的敗北意識在這時亦不足掛齒。倘若可以換回一條生命,根本微不足道。
“智惠。”
我喃喃自語。
想到的仍是昨日的對話。
“你有沒有感覺過自己是不良製品?”
那那是禁忌的話題吧?智惠。
對於我們這種人。
因為假使不知道的話,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隻要沒有自覺,依舊可以誤以為自己相當幸福。
…仿若失去動力引擎、少了機翼的飛機。除了像無聲烏鴉般在空中滑行之外,我們什麼也不是。
一旦提出那種問題,一切就此結束。
並非否定那種問題,而是一種漠視的概念。
“因為問那種問題…才會被殺。”經驗者的我不該說虛情假意的慰問。“…有那個意思的話就算是我們這種人,再多都…不,是沒有那個意思的話嗎?”
對於早就有那個意思的我來說,那種問題問了也是白問。對於早就有那個意思的智惠而言,亦是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