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
次日天色微明,楊戩便來敲我的門。
“你……還沒回去麼?”
“這便走了。——我來問你一件事……”
他的神色十分鄭重,且明明旁邊便有座位,也並不坐。
“昨晚偶然和師叔說起,求他拿了功勞簿給我看……”
“你也閑得很。自家的功勞,還怕師叔不給你記清楚麼。”
“我自家的功勞,倒都有數。——隻是舊年在穿雲關,師叔困在瘟癀陣中,雲中子師伯代寫的那幾筆……”
“如何?”
“你……你遇到的林姓少年……是他獨力攝去了那個‘韓將軍’麼?”
我心下一動,不禁想起當日大哥的話來。
楊戩又歎息道:“這事我也猜得八九分。並非怪你隱瞞,隻是那林雲……是我故交,他的根基本事,我心中有數……”
他見我依然不答,遲疑了片刻,又道:“今日緊急,待下次見麵時細說罷。——不是我故弄玄虛,那日取下關隘時,你若早與我提起這樁事……”
我倒突然好笑起來:“甚麼要緊事,值得這般顛三倒四。你就是有一百位‘故交’,早晚我也一個個見過來。——如今快些走罷,莫讓三公主等久了。”
楊戩瞥我一眼,又恢複了慣常的神色,微笑道:“‘三公主’卻生分了,日後少不得改叫‘三姐姐’罷。”
我徑直將門開了,抄起壁邊的三尖兩刃刀塞給他:
“慢走,不送。”
因要往玉虛宮去,這兩日少不得香湯沐浴,焚香靜坐,於是得了絕好的借口,推托些稀奇古怪的差事:
譬如姬發聽說師叔要遣散昆侖門人,一力挽留未果,要在宮中設宴為我們餞行。
又譬如姬叔琨殿下領了封地,不日便要動身,請眾人過府赴宴。
再譬如那位周老先生遣仆從來遞喜帖,邀我十日後去赴他家二公子的婚禮。
……
第三日動身時,姬發帶領百官送出十裏長亭,終於被我們勸回去。師叔卻待了片刻,將我們依次打量一番,歎道:
“無論日後得些什麼差使,謹記莫誇己功,休言人過。——將來情境,比不得在我帳下時,你們早晚自然曉得。”
一行人來到玉虛宮,卻隻在正殿上停了一刻工夫,聽師祖說些‘此番下山助周伐紂,爾等皆盡力建功,不負使命’之類,隨即命各人回自家洞府謹守清規,勤加修煉,俟日後法旨傳調。
駕風火輪從玉虛宮到乾元山,也不過片刻之間;然而看到金光洞洞門的時候,心下卻不知是一股甚麼滋味,竟然在原地站了半晌,沒有上前。
“師兄!”師弟金霞肩上擔著藥鋤,從東邊的小路轉出來,笑著向我招手,“我是掐著師父算就的時辰趕回來的,果然準得很。”
“師父可好?”
“師父一切都好。——如今你回來,連我也一並‘好’了。”
“真作怪,素日你如何不好?”
金霞一邊拉我進洞,一邊嘀咕:
“有你在師父麵前問一答十,我這天生言拙語遲的人也歇歇氣罷。”
“弟子回山複命……師父聖安。”
師父將手中的經卷放下,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記得當年教你下山相助黃家父子,你回來時老大不情願,隻說‘師父就放弟子往西岐去罷,如何還定要回山來忍這半年’。”
“……。”
不錯,那時候的自己一心惦記下山,絲毫也沒想過,再見到師父時是如何情形。
——或者說,可還能有回來的一日。
師父見我不答,輕歎一聲,站起身將我拉起來。
“原地站著罷,沒你的座位。”
“是。”
然則師父自己也沒坐下,隻是依舊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又將我肩上一綹散發捋到腦後。
下山的時候,我比師父矮半個頭,如今已經較他稍高些。
師父作了神仙的人,容貌千萬年也不變分毫,而這時候看來,卻仿佛凡人一般略微蒼老了。
我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隻得低頭避開師父的目光,卻聽他笑道:
“哪來這般委屈……一旁坐下罷。”
師父問了些交戰殺伐的事,又忽然道:“你們方才在玉虛宮,可見到南極師伯了不曾?”
“隻在正殿聽師祖吩咐了幾句,並不曾見師伯,連同白鶴師兄也沒見。”
“師祖教你們回山等候傳調,可曾說過幾時有法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