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的故鄉在江南,卻不知道江南在哪裏,總覺得江南好大呀。說不完的江南事,道不完的牽掛情。春夏秋冬,世間冷暖,個中滋味,細膩如春江之水,皎潔如仲夏之月,悠遠如深秋桂子,世故如寒江之雪。那山,那水,那人,那些事兒,雖說平常,卻如一根琴弦,時不時彈撥著一股莫名的情愫,讓人牽腸掛肚;又如一首江南小曲,那樣委婉動聽;更象一壺陳年老酒,香醇而沉醉。獨上高樓的翹首遠眺,晨霜暮雪的尋尋覓覓,在江南中生活,不知道江南在哪裏,跳出江南外,才恍然:原來,江南一直裝在心裏。包含那山,那水,那人,那春夏秋冬……

江南.春

春江水,煙雨樓,一夜驚雷春更歸,江南添錦繡。風飄飄柳絮兒飛,花豔豔蜂蝶兒繞,枝頭杜宇聲聲喚。――雙調.大德歌.江南春

江南的春,不如廣東的春來的猴急,剛過完年,廣東的春就大刺刺爭紅賽豔,少了一分含蓄,多了一分妖豔。在四季不分明的廣東,四季花開,縱是春來了,人們也懶得理睬,一是夏秋冬已經飽了眼福,二是忙著生計,春天的到來好象和人們關係不大。而北方的春天就姍姍來遲了。南方都姹紫嫣紅了,北方的人們卻還在翹首盼望,有點象守寒窯的王寶釧,等著薛仁貴東征歸來呢。好容易春來了,剛把人們的胃口調起來,春就結束了,進入了夏。江南的春是板著指頭,掐著日子不急不緩一路走來。人們也摸透了她的稟性,“立春”日放完鞭炮,迎完春,就按著農諺“一月打點牌,二月砍點柴”的過著,真正的春還遠著呢,山還是殘山,水還是冰水。直到牛毛雨沒完沒了的下,還夾雜著幾陣驚雷,春,才打著哈欠,量著小碎步,提著個小花籃,這裏撒點綠,那裏撒點翠。小草是春天的第一批移民,攜家帶小落哪裏長到哪裏,田野山川,樓台軒榭,就批上了一層淡綠淡綠的輕紗,水也溫情起來,大地有了顏色,蟲醒了,鳥來了,這時的江南春才有了幾分姿色。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那是唐詩人對長安春的描寫,如果詩人在江南,不近視的話,就“草色遙看近亦有”了,一綴一綴的小草,草中間還夾雜著各色不知名的小花,象淘氣的小調皮頭上插了朵朵小太陽。這時的江南春惹了個女大十八變,豐韻起來,但還是單調了,缺些什麼。此刻,隻有人們在春裏忙乎起來,“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不光是釣者,也適合農田裏的耕者,施肥的挑夫。加上飛燕翩翩,春才真正的生動起來,江南的仲春來了,花兒們也不再“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含蓄,而是爭著紅杏出牆,象十裏洋場的煙花女,蝶繞蜂纏,夜夜笙歌,賽著媚,比著豔。都說“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豔抹總相宜”,其實用在江南仲春描寫上,“濃妝豔抹總相宜”也不為過。“三月撒禾苗,四月有禾栽”,人們賞了春,種上了希望。江南的春瘋夠了,名花有主了,也靜下來了,枝頭孕育著愛情的果子,正盤算著今後的日子,江南的暮春來了,意味著江南的夏也要來了。

江南.夏

青兒果,枝頭掛,不知秋後入誰家,盼坐南窗下,火熱熱太陽高高掛,白晃晃月下聽古話,氤氳江南又一夏。――雙調.大德歌.江南夏

“四月殘紅青杏小,綠水人家繞”。江南沒有杏,但桃青梨酸的夾雜於小橋流水之間,過往的人們不由想,這是誰家的果子呀,入秋了,還不知道讒死多少娃呢。是呀,花前月下的春去了,稟性也質實起來,陽光雨露孕育著枝頭那點希望,就象孕育著整個秋的豐韻,以惹千萬寵愛於一身。山溪陣陣,青山綠水,和春的青山綠水比較起來,顯得沉穩多了,顏色墨青墨青的,透露著夏的本色。

讒歸讒,那是孩子們的事情,青歸青,那是果子們的事情,大人們沒有工夫理會這些情致,四月栽了禾,五月就真正的農忙起來了。富饒的江南之都,三大湖孕育的魚米之鄉,六月的搶收搶種快到了,殺蟲除草,請來篾匠,修籮補筐,也忙的不亦樂乎,俗話說,最忙不過秋,是忙著秋收,江南的六月,早稻熟了,也忙著豐收,和秋不一樣的是,六月收了,接著又種下二季稻,搶收搶種叫“雙搶”,呼啦啦的收割,嘩啦啦把脫粒機踩得山響,整個田壩響成一片。六月六,曬的雞蛋熟,六月的太陽開始發威了,火熱熱發出白白的光,不斷的把田地的水分蒸成氣霧,形成氤氳,大地仿佛籠罩在水深火熱,煙霧妖嬈的蒸籠裏,夾雜著脫粒機的吼叫,人們豐收的歡笑,江南夏的高潮也來了。

火熱的江南夏,演繹著最真實的忙碌生活,早出晚歸,左鄰右舍見麵點點頭,最多也問句“吃了嗎?”直到晚上八九點,皎潔的月亮才鉤勒出難得的詩情畫意,囂喧一天的日子立馬清靜下來,大人小孩們在風口上乘涼,東長西短的拉家常,說的最多還是弄作物的長勢,今夏的收成。最後年歲高的長者講著古話,大家靜靜的聽著,不時嘖嘖有聲。講著講著,聽著聽著,眼皮就打架了,迷迷糊糊的入夢了,就象打了個恍惚,江南整一個夏就過去了,於是靜靜的等呀等呀,板著指頭算,離秋天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