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到這裏忍不住潸然淚下,點點滴滴灑落在麵前的弧形鍵盤上,我一點也不怕被我妻子看見,我任憑鹹滋滋的眼淚順著臉龐不停流淌,我今天就是要讓我的眼淚跟著張文儒的虎嘯狼嚎縱情流淌。我想說的是張文儒啊我愛你。你們誰要是對這件事感到奇怪你們就盡管奇怪好了,這說明你們根本到達不了我和張文儒已經到達的高度已經深入的深度已經進入的濃度。現在,我要來談談我為什麼會潸然淚下的原因了。因為,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感到,張文儒就是我,我就是張文儒,我的年紀隻有張文儒的一半,他有一個私生子而我連婚生子至今也沒有蹤跡,他是一個萬人大廠的廠長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軟件公司裏的打工仔。無論從任何角度拉出一條任意直線我和他都無法相交。可是,現在,就是此刻,我前所未有地強烈感到,我和他是一體。我走過了他六十幾年的艱辛曆程,我看到了他身曆的種種無法之法無道之道,我知道他是如何在這裏麵越出一條崎嶇之路的,現在,到了垂暮之年他的最後的敵人竟然是他的兒子,兒子現在把他當作仇人他把兒子當作親人,他們即將開始必有一個人去死的廝殺,人生安排無比殘酷天道混亂無以澄清,他這才確切知道了命運對於他來說的真相,那就是在無道之道中往前走,在無法之法裏尋求無邊大法。我在想,如果我是張文儒,我有這麼一個逆子,我會怎麼做?我會:
一、告訴他,小子,我是你的親爹;
二、讓他選擇,如何對待給了他生命的親爹:跟父親廝殺還是向父親投降;
三、他如果選擇廝殺我就先毀了他;如果他選擇投降我就先投降。
以上的選擇範圍其實很小,因為,我猜想,如果張實知道了我是他的親生父親的話,他當時就會震驚得暈了過去,後麵的幾個選擇將無法進行。我要做的事情是打電話叫救護車,然後在寂靜的特護病房裏徹夜不眠,以一個公開的親生父親的身份陪伴著張實,我會低下高傲的頭顱輕輕地貼在他已經隱約顯出白發的額角,心中酸痛無以自製,我的生命隻有這麼一個纖細的線索在狂風裏飄蕩,他如果斷裂了隨風而去了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身後茫茫。我年輕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擔心過現在卻被這身後茫茫嚇呆了,我捏著張實冰冷的手像捏住即將斷線的風箏的線頭,心中發了一百個誓隻要他醒來我什麼都照他的辦,你要測試就測試,因此而關廠就關廠,兒子不就是應該踩著父親的肩膀向上爬的嘛,我這麼死腦筋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後來,張實醒來了,他的迷茫的瞳孔剛剛能聚焦,他的表情就變得令我吃驚,他陰冷地一個一個地拔去了身上插著的針頭管子什麼的,一聲不響地起來,扔下目瞪口呆的我,夢遊似的走了出去。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合適於是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默默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