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替身(三世劫係列)(一上)
楔子
如果我的人生被分成了三段,那麼就是三世,清楚分明。
六歲遇到你,一世。
一劫。
然後整整十八年,愛上你,做了十年別人的影子。二世。
二劫。
離開你,三世。
三劫。
如此清楚決然,像你手掌裏的斷紋,將我劃成了三段、三世、三劫。
一世一劫。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隻要有你在,一世、二世,再苦,都是我心甘情願,所以,若那是劫的話,我甘心領受,毫無怨言。
就算你不知道我的相貌,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到後來,連我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的相貌、名字。
我就是她,她卻從來也不是我。
她是你心裏高高在上的女神,完美得如同月下盛放的曇花,匆匆在你生命裏一閃,就留下了驚鴻的影子,將你的天空占據!
我,隻是你造出來的、她的影子,聊慰相思。
比不上她腳邊的一株草。
沒有名字,沒有相貌。
隻是影子。
我都知道,卻還是心甘情願,因為隻有在是“她”的時候,我才可以將心裏的愛意喃喃地吐出來,悄悄地,用你聽不到的,影子的聲音。
沒關係,就讓我,默默地愛著你就好了,影子從來也不奢望走進你和她的故事裏,也不需要聲音,也不需要回應。
真的,即使這樣,我已經滿足。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影子,隻要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點點,就好,哪怕你嘴裏叫的、眼裏看的、心裏想的,從來也不是連名字也沒有的我。
滿足的痛苦,已經不是痛苦,心甘情願的劫,也已經不再是劫。
可是,當那朵開在你心上的曇花回來的時候,影子還拿來做什麼呢?
於是,離開你的三世,我才真的承認,這是我的劫。
雖然遇到你,才是我真正的劫……
第一章 弦語願相逢
康武正合三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四海一片安定祥和。
就連江湖,也是那麼安靜,柳家堡穩坐了武林第一的位置,黑白兩道俱是各過各的,沒有衝突。
人人都道“吾皇聖明”,真個清平世界,並無任何的怨懟不滿。
可是,再聖明的王朝,也必定會有黑暗的陰影,也一定會有吃不飽無以為繼賣兒賣女的窮苦人。
今年趕上北方有些地方旱了,自然就有莊稼人活不下去,把家裏賠錢的丫頭片子先賣了吧!好歹,也能混個活下去。
柳家堡堡主心慈仁厚,便決定收一些丫鬟下人做家仆人,隻要願意簽下賣身契,聲明從此不再與孩子有關,可以得紋銀五十兩。
五十兩,堂子裏買個人也才出得幾兩罷了,普通人家一年下來也才十兩不到啊!柳家堡堡主真是大善人哪!
於是柳家堡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爭著將孩子送過來,希望可以被堡主看中了,就算進去做下人丫鬟,那可也是柳家堡的人啊!一輩子都不需要過這種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了!
一個瘦瘦的六歲小丫頭,也在這個隊列裏。
娘的懷裏,還抱了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弟弟,她隻是家中多餘出來的三閨女,從小也沒被打正眼瞧過。
“太瘦了點……”管家搖搖頭,這個孩子也沒點靈氣,骨骼也一般,長得也一般,成不了什麼大氣。
不過挺可憐的,管家雖然搖了頭,還是著人拿了幾個白麵饅頭過來,遞給她,“哪,餓了吧?吃吧、吃吧。”
小女孩聽了娘的歎氣聲,知道自己沒能被選上,也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接過了五個還熱著的饅頭,貪婪地放在鼻子下麵聞一聞,交給了娘,“娘,您吃吧,弟弟,我來抱著。”
好懂事的孩子!無意中路過的柳習風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點點頭,“管家,這個孩子懂事,留下吧。”說完,還拍拍自己小兒子的頭,“箏兒啊,你也要學學小姑娘一樣,這麼懂事啊!”
“哼……”才四歲的柳秦箏微皺了一下眉頭,看著這個瘦巴巴不起眼、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女娃,勉強哼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葉子。”小女孩看著眼前好像玉娃娃一樣穿著綢緞又帶點不耐煩的小少爺,怯怯地應了一聲,幾乎聽不清楚。
“小葉子?真是難聽,以後,就叫你小七了。”
這就是她和少主的遇見,一點也不美麗,也不值得回憶,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小葉子,而成了柳家堡的影衛。
是啊,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值那麼多錢?一定是有原因的,柳家堡雖然有錢,也不是傻子,不會平白無故地就花那麼大的價錢。
當時,她和其他十個男孩十個女孩一起被帶進了深山裏的武場,有專門的人在教他們功夫,他們是被買來做影衛的。
影衛,顧名思義,不能被看見的侍衛,誓死效忠一個主人,其實就是主人的死士。真的就算死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沒有名字,隻有代號,從一到十三。
有那熬不過地獄一樣習煉的孩子,早早便死了,死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是傷口,連看也沒被看了一眼,用席子一裹,被帶走了,再也沒有見過。
她是小十,但是似乎冥冥中真的應了少爺給她的名字,前麵死了三個,於是,她就成了小七。
她沒有死,雖然她有的時候覺得,生不如死。但是每每,她都又渾身酸痛醒了過來。
“硬命!”從來都是板著臉的大師傅給了她這麼一個結論。可能她像貓一樣,有九條命。
雖然她的命很硬,但是她卻是這一批專門為柳秦箏培養的十三個影衛裏,功夫最弱的,她的功夫最好的,就是好用來逃命的輕功。
而影衛,是要擋在主人前麵去死的。她,並不合格。
但是她還是被留下來了。
因為除了功夫,她有一項非常厲害的絕學——易容。她本身沒有任何的特色,就是一張普通到看一眼記不住的臉。
但是二師傅說,這就是最大的特色,可以隨時變成任何人而不被注意,這是探子非常重要的一點,所以將自己一生的技藝傾囊相授。
她下了死功夫學,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條件注定她學不成很厲害的武功,所以,她就向著自己行的地方下工夫。
寒來暑往,一晃六年。
她的手法,讓二師傅很高興,而且她製的假臉,可以佩戴的時間,比二師傅的時間還長,轉瞬間,就可以換一張臉,和戲裏麵的變臉一樣。
就算和被易的人站一起,原主也得愣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個兄弟姐妹。
而且,她可以按著那人的臉形推測出十年內的變化,或老或幼,裝了也是無不成功,讓人驚奇,原來這個最先不被看好的孩子,居然還真成了!
隻有看見的人才知道,她是當年下了多大的心力去學、去揣摩的。這個不喜歡說話的女孩,是拿著命去學的,她學不好,誰才能學好?
於是,影衛裏有個小七,功夫平常,卻是暗探的頭,二師傅在一次出任務的時候被殺了,回頭,柳家堡老堡主就把暗探頭領的位置交給了她。
柳習風對這個孩子印象很深——
第一,二師傅極力推薦她;第二,她寧肯自己餓著也要把食物讓給家人,所以她必定會對自己的主人死心塌地地效忠。
作為一個影衛最重要的就是忠誠,她的話,自然是很放心的。
沒錯啊,誰也知道,世界上沒有童話,光的背麵一定是暗。柳家堡也不是那麼幹淨得無可挑剔,隻是他們做的事,別人看不到而已。
等到兩年的考察期過了,這十三個影衛都被柳習風認同了,他們就正式成為了柳秦箏的影衛。
見到已經英姿挺拔的柳秦箏的時候,她還是愣了一下,記憶裏的柳秦箏,還是那個一身錦衣的玉娃娃,而現在的他,就像書裏說的“如玉山崩於前”的令人炫目。
劍眉直入鬢角,星目似點漆,映著冷漠,白色玉冠綰了頭發,一身淡月色的長衫襯得精幹利落,那雙手,卻是細長的,被保養得很好。
他用的武器,和人一樣優雅,就像他的名字——柳秦箏——秦箏。他的武器,是一把箏,他將“天音五調”練得爐火純青,殺人不動刀,死者五內俱碎,卻是一臉的滿足,像是聽到了天上的音樂,無比愜意。
這些她自然知道,但是她並不驚訝,她隻是驚訝,這就是她要為之死的人,他有一張多麼薄的嘴唇啊!
相書上說,這種人,薄情。
可是,卻要為他死。
命運是多麼奇妙的事情。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卻不知道,二世的劫已經開始了。
身為影衛是不現身的,即使是在柳家堡,他們也有著各自的隱藏身份,除了他們十三個和柳秦箏,別人都不知道他們各是誰。
隻是在左肩胛上,他們都被刺了一片柳葉,旁邊刺了他們的名字。
她的肩胛上就有一片翠綠的葉子,旁邊,還有一個“柒”,她的名字。
所以,他一直很討厭她的背,歡愛的時候,從來也不看,甚至刻意地壓住她不能翻身,隻看著她的臉。
一張嫵媚的臉,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眉眼盈盈,叫人忍不住醉在那一抹嘴角的淺笑裏,醉在那深深的眼波裏。
他會在陶醉的時候,輕輕撫著那盈盈眼波,輕聲喚:“橙,我的橙……”
橙,是江橙,柳秦箏的表姐,遠親。
也是武林中人,人送稱號“玉仙子”,江湖第一美人,身出武林世家,卻不習武,習了舞,身姿嬌軟,真的舞起來,一身寶藍就頃刻舞出一條蜿蜒的溪水來。
沒有人見過“趙飛燕”是如何舞於人的掌上,但是大家都見過,她是如何在梅花樁上翩然起舞的,仿佛欲乘風而去,讓人捏一把汗。
這樣的一個美人,會舞在人的心尖上的。至少,已經舞在了兩個了不得的人的心尖上。
一個就是這個遠房弟弟,武林第一莊的繼承人,柳秦箏的心上。
還有一個,是無意中撞到她的第一個人的心上。
那是真正的第一,是九五之尊,現在的康正大帝。
怎麼了?奇怪嗎?皇帝看上的人,誰家不是巴巴地送過去。於是這江橙就在八年前進了宮,庭院深深深幾許!想見得到她的麵,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瞧,就是這麼一個被兩個人中龍鳳看上的女人,她能易成她的樣子,應該是很榮幸的事情吧!
沒錯,她總算明白,為什麼自己要為之死的人會那麼急切地想要見到自己了,在她被正式接管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易容成江橙,他心尖上的人。
當然,是晚上的時候,白天的時候,她還是暗探的頭領,頂了各個不一樣的臉去執行任務,晚上的時候,她就變成了江橙,實現柳秦箏的相思之苦。
總之,沒有一張臉是自己的,久了,連她自己都要忘記了,自己原來的臉,是什麼樣子的。
不過,那一夜,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因為在所有的影衛裏,自己是第一被召見的。
見也說不上見,因為她正藏在書房的橫梁上,研究著手中暗探送來的報告,而梁下,柳秦箏正在慢慢地撥著《十三弦》,“小七。聽說,你很擅長易容?”
真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被突然叫來,她還是乖乖應道:“是。”她是影衛,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問題就可以,不需要謙虛。
“暗探……也在你手裏?”
柳秦箏不曾抬頭,不曾停下,悠揚的曲子還是聽來很享受的,隻是她莫名其妙,這些事情,身為自己主子的他還會不知道嗎?
不過,她還是點點頭,“是。”
“那麼,我要你做一件事。”
從上麵,什麼也看不到,她支起了耳朵,“是。”
“你可知道江橙?”
“回主子,知道。”她好歹也是暗探的頭領,怎麼會不知道江橙!
“見過嗎?”
“回主子,沒有。”江橙沒進宮的時候,自己在接受地獄一樣的影衛訓練,江橙進宮的時候,自己正在執行任務,一來二去,就這麼錯過,不曾見過。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要見到她。”“錚”的一聲,讓優哉遊哉的《十三弦》亂了一下。
“……主子的意思是……見到臉也算?”
她遲疑了,就算柳家堡在厲害,也不可能去和朝廷抗衡,所以,綜合一下柳秦箏的意思,是要自己去弄一張江橙的“臉”過來,她可以這麼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