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嗬嗬,說了這麼多,卻還沒有談到我自己。
我也到了阿拉斯加,不過,我並不是因為金子而來的,閃光的金沙並不能吸引我的眼光,使我沉醉。我也不是一個心情舒暢的旅行者,特意來阿拉斯加欣賞雪域風景或迷人極光。事實上,我是一位生物學家,一位悲傷的生物學家,肩負著沉重的擔子。
我出生於2124年,從小生活在城市,家庭條件還不錯,家人對我的照顧也細致入微。但是,我卻時常感到些空虛,覺得生活少了些什麼。五彩斑斕的城市夜景使我感到陣陣頭痛,走在馬路上,我感到胸悶窒息。有一次,我從學校回家,突然在繁忙的馬路上暈倒了。我整整在醫院裏躺了整整一個星期,但病情仍沒有好轉。病房外,家人正在緊張地詢問著醫生我的病情,然而,醫生卻說他們找不出毛病。
偶然有一次,榻前的電視切換到了記錄頻道,屏幕上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數不盡的綠色,這是巴西的熱帶雨林。奇跡發生了,我的病突然一下子痊愈,連醫生都說這不可思議。然而,我卻知道其中的奧妙。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缺,我缺少的,就是那大片大片的綠色。從此,我對綠色產生了深厚的感情。然而,當我查閱資料的時候,我悲地被得知巴西的熱帶雨林在2000年時占了南美洲的大大部分土地,到了2120年底總麵積卻減小了百分之九十。於是,我作出了一個改變我終生的決定。
十九歲那一年,我考進了中國科技大學生態係,六年後,我讀完博士。然而,優越的工作條件沒有將我禁錮在城市。為了尋求那僅存的少得可憐的綠色,我毅然踏上了冒險的旅程。十年的時間裏,我曾到過巴西熱帶雨林、西雙版納雨林、鄂爾多斯草原、阿拉斯加、東非等地區,迷人的自然風景讓我無時無刻不陶醉其中。然而,每當我翻開數據記錄本的時候,我都突然地驚醒了過來,像是從美好的夢境中被拖出來一樣。那些用紅色字體標出的很大的數據無時不刻讓我抖栗。物種滅亡的驚人速度以及群落規模的急劇縮小,讓我感到前途希望渺茫。
是啊,盲目的工業化給我們帶來的,不僅僅是巨大的財富和誘人的利益,還有那毀滅性的災難。然而大多數的人們都並沒有意識到它的嚴重性。貪婪的人們不停地向大自然伸出手,大自然不給的,還公然撲上去搶,竟覺得理所應當。因此,溫室效應非但沒有減緩,反而還愈演愈烈。隨著氣候的惡化,南北兩極的氣溫不斷升高,反而將大規模的冷空氣推向赤道。於是,低緯度的地區冬季氣溫變得很低,皮毛製品的市場則迅速升溫。一開始政府出台政策說要保護環境,不允許捕獵。然而,由於政府監管不力,究竟有很多的獵人偷偷捕獵。再說,毛皮製品銷出後又有大量的稅收流進政府的口袋裏,政府不也樂嘛?於是政策幹脆就改成了不允許過度捕獵。
那一段時間,我正在鄂爾多斯草原考察。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令我終生難忘的事情。那一天我來到了一塊空曠的草地上研究群落的水平分布,突然看見五匹狼慌張地逃到這裏,兩個獵人舉著槍緊隨其後。我想上去阻止,但是害怕他們手上的槍。槍聲響了十一下。事後,我才知道,這是鄂爾多斯最後的一群狼。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最後的一匹狼無助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從此,鄂爾多斯毀了。三年之後,鄂爾多斯變成荒漠。
或許我的職業使我比其他的人承受著更深的悲哀,每每想起這件事,我總是無比懊悔當時怎麼就沒為他們擋一槍呢!或許這可以喚醒人們心中的麻木。
更多的物種也難逃厄運。
我也寫了幾封郵件寄給了政府,建議他們重視生態問題,結果呢,石沉大海。
直到後來,當整個地球生態係統瀕臨崩潰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大難臨頭。人心惶惶,社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混亂。這時,政府才想起了我。我便同其他一些生物學家一起成立了世界生態恢複委員會,主要的任務是返回以前尋找現在已經滅亡的動植物,並提取他們的DNA,送回現代利用人工無性繁殖培養技術培養物種,並參與殘破的生態係統的修補。
而我的任務是取回狼的基因。然而,這個任務雖然看上去很簡單,卻是九死一生的考驗。首先,時空穿越便是第一難點。時空穿越技術在21世紀80年代就已經出現了,但是由於理論問題,但是並沒有人敢嚐試。當時,阿拉斯加的環境發生了嚴重的變化,經查證,是由於19世紀初期人們對當地的狼群進行了大規模的捕殺,埋下的隱患在21世紀80年代時由於特殊的因素而使災難井噴式地爆發。生物學家威爾.喬治森,我最敬佩的生物學家之一,為了阻止曾經的捕殺,成了試驗者的先驅。然而,老人一去不複返,從此政府封鎖了這項研究。現在,時空穿越才重新開啟。至於時空能否容納改變它的行為,成了此趟旅程能否順利歸來的謎。
此外,如何取狼的DNA也是難題之一。搞不好自己命都難保。
但是,或許我的職業使我比其他的人懷揣著更多的憧憬,這迫使我驅散一切的恐懼,隻身一人來到了19世紀初的阿拉斯加司徒爾特山穀。
我到達司徒爾特山穀的時候,已經進入十二月了。極夜籠罩下的山穀一片漆黑。雪已經停了,但是風還在呼啦呼啦地刮著。我將了厚厚的棉襖裹得緊緊的,生怕被凜冽的北風搶走似的。我的兩隻手都拎著很重的東西,左手中是一個裝得鼓鼓的皮袋,裏麵是一些食物和記事本。右手拿著一個鐵箱子,裏麵有各式各樣的急救藥品,包括鎮靜劑、多巴胺、注射器等,還有一隻風鈴——可能是我不小心放進去的。在加上我戴的一副特殊眼鏡,這些便成了我全部的家當,活像一個逃避風雪的難民。
來這兒之前,我曾很自信地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將這裏的地貌,爛熟於心了。然而現在我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如此。在我的那個年代,我曾好幾次去司徒爾特河流域考察,斷流的河隻剩下一條沙土砌成的古河道,有幾次流沙差點把我給吞了。我深入沙漠的中心,要是有一點點的綠色,便會給我無盡的快樂。極晝,一望無際的荒漠像是金色的宇宙,那麼的荒涼,上麵的任何事物都一覽無餘。極夜,哪怕沒有星光、閉著眼睛都能走三四公裏而不必擔心撞樹。
不過,一大片的白色森林讓我瞠目結舌。在這裏我不得不感謝我的眼鏡。我們知道,隻要不在密封的暗室裏,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仍然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光,隻不過我們人眼對暗光的感光能力較弱,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我的眼鏡鏡片上含有一種特殊的感光物質,暗光透過時,可使它們發光,從而使亮度提高上百倍。若不是它,恐怕我就變成瞎子了!
我走進了白色森林,厚厚的雪將這裏覆蓋得嚴嚴實實的。高大的杉樹挺拔俊俏,棕褐色的樹幹像是無數跟頂戴天履地的棟梁,構建起一座宏偉的白色宮殿,北門在育空河南岸,而南門則在安克雷奇、太平洋北岸,新格利河穿過宮殿的中心,真是別有一番景致。
有時候,一兩棵雲杉載不動身上積雪的重量,便抖了抖軀殼,隨著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響,白色的銀河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下,濺起大片大片的白霧。這銀河的源頭,一些綠色跳躍了出來。有一次,這綠色離地麵很近,於是我走上去踮起腳來看。雖然不是早春的綠得油亮的綠色,但是顯得深沉而莊重。雖然冷得抖栗,但我還是卸下了手套,碰了一下這葉子,軟軟的,暖暖的。
我始終記著我的使命,尋找狼群,提取狼的血液,從而獲取狼的基因。當然,初來乍到,找到狼群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倒不如讓他們來找我。於是,我在林中整理出了一塊地,在周圍灑上了一些鹿尿,並在空地上放上兩塊鹿肉,以便在食物短缺的冬天吸引狼群。我則坐在與空地相鄰的灌木叢後,等候他們。
空閑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要是狼群來了該怎麼辦?或者要是不來該怎麼辦?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後來我既希望他們光臨,又不希望他們光臨,真是矛盾啊。
為了不讓自己在狼群到來前變成精神病,我就將自己的注意轉移到別的事物上。雖然這兒白雪皚皚,惟餘莽莽,但是,厚厚的積雪之下,是溫暖的天堂。於是,我便用極其簡陋的工具,開始動手挖土,就像一隻鼴鼠一樣。確實,雖然地上的溫度在零下四十多度,但是泥土中並不酷冷,甚至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也沒有那麼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