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南山狼先生作品
一
那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格外晚，雪，也比往年要厚上一層。村裏的人都在熱熱鬧鬧的過著已盼了一年的那個節日，那個讓人可以舍棄許多，放開許多的節日。
但文明家卻空空蕩蕩，沒有過節的氣氛，隻剩下一屋子冷冷的空氣。此刻的文明正在鄉衛生院裏，陪著他那隨時準備臨盆的婆娘，更重要的是，迎接著他家老二的降生。
此刻的衛生院同樣冷清，值班室裏點起一盞孤獨的燈，漫射出暗暗地，令人看了發膩，卻又給人以生的希望的黃色燈光。值班室裏的**早就偷偷跑去，或者說是明目張膽的跑去家屬區湊熱鬧去了，整幢衛生院，矮矮的二層小樓，除了值班室就隻有一間房亮著燈，文明的婆娘躺在床上，裹緊了被子，文明坐在一旁嘎吱作響的木椅上，前身俯在病床上。在房間的一角，還蹲著一個小孩，不時的自言自語幾句，想要玩，自己一人卻也是玩不起來了。這個小孩叫文化，文明的大兒子，七歲。文化是個聰明孩子，村裏人人都這麼說，他此時正生這小小的悶氣，他不知道為甚麽自己盼了一年的春節就這樣稀裏糊塗的被毀了，說是他還有個弟弟在他娘的肚子裏，他從兩天前就被帶到這兒等弟弟從娘肚子裏出來，可為啥她弟弟還不出來呢？“什麽弟弟，要甚麽弟弟？！你娘了個X。”這是他前兩天剛從鄰居家孩子口中學會的髒話。
“文化這孩子是可憐。”文明趴著想。“可這孩子照樣比咱當年幸福，咱才出生沒幾天就死了爹娘，俺奶把我俺扯大，沒享幾天清福就走了，咱三十好幾的人了，才娶了這麽一個婆娘，咱日子不也照過嗎？”文明心裏想的主要還是自己的娃娃，他認為多子多福是件難以言喻的好事，他自己就受夠了這門前冷落的苦，先不說朋友的交情，就連他僅有的幾個親戚也盡量躲著他，一來把他借錢，二來嫌他晦氣，是個克死爹娘的野種。正想著，他婆娘有了動靜，開始小聲的**。文明一下子慌了神，兊囊簧玖似鵠矗耙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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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一大幫醫院的同事圍坐在一起，隻聽得屋外有人驚呼一聲“救命！”，一個黑影就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救命！救命！”文明驚呼。“救誰的命？你不還沒死嗎？”護士慢慢的回過頭。“救命，我婆娘的命！”“哦，在這兒等了三天都沒生的就是你老婆吧？現在去給你接生，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文明愣了一下神，明白了過來，有皺了下眉頭。“咋這黑！”文明小生嘟囔了一句。但還是得照掏，人命關天。收了錢，那能使鬼推磨的玩意開始發揮效用了，幾個醫生從炕上下了地，跟護士去給文化他娘接生。
孩子倒是生的很順利，男孩兒，順產，順風順水的。可文明卻不知，兩個小時以後，要了他命的厄運就將到來。
文明正歡喜的不行，卻也不知道該幹甚麽好，他現在腦子裏就三件事“娃，回家，過節。”忽的，他感覺有什莫不對勁，那有問題了呢？好像一下子有什莫聲音停止了，孩子的哭聲。“醫生！”然後他又一次衝進衛生院家屬區，“救命！救命！”“幹嘛？你老婆又要生了？”護士自顧自的打著趣。“孩子，孩子不行了！！”於是，醫生護士又一個一個像請神一樣，被請去救救孩子。
“都燒到三十九度了，趕緊開藥。”醫生看完，就開始在病曆本上鬼畫符似的寫著常人看不懂的書法。文明拿著繳費單去交費，剛才還空空的財務室裏亮起了燈，似乎是專門等著他來繳費的，事實上也確實是專門等著他來繳費的。“你把單看清楚了啊，一萬七。”收費的護士表情極淡定，語氣極平靜的說。“啊，太黑了喲！你們這不是坑人麼！”“要不你別治啊，就這孩子給你用的可是最好的西藥。”“我，我身上沒那麽多錢喲。”文明這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聲音小的除了他和醫生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能聽見。“沒錢你生什麽孩子啊！要不給你聽藥。現在已經給你用了七千快的急救藥了，剩下的給你退了，你趕緊滾蛋，省得在這呆著晦氣！”這護士大概是預料好文明一定會囊中羞澀的，這一番狠話說的連貫極了，連個插針的縫都沒有。護士也去對是個繳費的都得說說類似的話，現在也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但這話卻著實把文明嚇壞了。“那是俺兒，可不能給俺兒停藥啊，護士，你等俺啊，俺去籌錢，你一定等俺啊！”文明就這樣瞬間衝出衛生院，消失在夜中。
文明這回是真急了，鄰居肯定是不會借了，誰不知道誰有幾斤幾兩呢？他知道鄰居窮的叮當響，鄰居也知道他窮的叮當響。到是前些天聽說有幾個親戚去外地打工發了財，就急匆匆的找上門去。到了人家家門口，見裏麵的人正歡慶著，大鐵門關的很緊，門外，掛著兩個大紅燈籠。文明是跑著到親戚家門口的，等到了門口，停下來定了定神，他一出了一身熱汗，迎麵寒風吹來，他猛的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悲涼，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百感交集的感覺。
借錢，並不是一件容易活，借錢之前是要借錢的人那個人擔心，借過錢就改成被借錢的那個人擔心了。文明是顧不了那麽多了，哭訴，借錢，能借多少借多少，他，不惜給人下跪。“鄉下人的尊嚴，不值錢！”他竟無端端的冒出了這樣一種想法，他就這樣，一家一家的哭，一家一家的跪。事實上借給他錢的親戚在節前的時候就已近知道基本上收不回這錢了，但他們怕惹上晦氣，怕新年第一天就跟厄運接上頭，除了稍稍有的那點血濃於水的惻隱之心以外，他的親戚們都大概會用“破財免災”來寬慰自己。文明借過錢，匆匆走去醫院，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等把錢交完，孩子的燒漸漸好轉，已到了黎明時分。
二
很快，文明就帶著他的婆娘和兩個兒子回家來住，是他的不少鄰居來接的，用種西瓜的老頭的馬車接了出來送他們回家。借錢借不上，出出力氣大家也都很積極，畢竟能生兩個兒子在村裏也是很光彩的事情。出院的那一天，唯獨那些接過錢給文明的親戚們沒有來。
日子，漸漸安頓下來，他生個兒子折騰了這麽一大圈，成了十裏八鄉的飯後話題。“大年三十還生孩子啊？”“關鍵的是到處借錢，人家都嫌它晦氣。”“誒呦，那以後再們也離他們家人遠點吧。虎子，聽見沒？這孩子。”“可我覺得他們家人挺好的呀，除了窮了點。”“你們這幫後生，咋啥都不懂，他那是撞了災星。”這些話文明這些年來早聽慣了，習慣了也就麻木了，但有一句話又一下子讓他憂心忡忡起來：“這孩子燒到四十度，別是吧腦子給燒傻了吧？救了半天，到頭來是一傻子就完蛋了。”這話一下子就傳開了，除了這檔子事，大家似乎也都更願意接受這孩子是個傻子這樣的傳聞。事實上呢？這是文明的傷心處，都兩歲了還不會走路，更沒有叫過一聲媽媽之類的簡單發音。傳言被證實了。
文化也被同齡人歧視了，這年他剛上小學一年級。文化其實自己也很討厭弟弟，他狠弟弟奪走娘對他的愛，他狠弟弟是個傻子，他狠得自己家裏不爭氣，他甚至有時候開始恨自己。可這一切都不是文化的錯，但他卻從小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他覺得是自己不爭氣。他也自己悄悄的哭過，為自己難過，也為弟弟難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有個傻弟弟這樣的事實。但他雖然討厭弟弟，卻也護著弟弟，不允許別人說，不允許別的孩子對他弟弟動手動腳。但凡有當著他麵嘲笑他弟弟的，他總是一副要拚命的架勢。命運對於這個孩子來說是不公平的，他的身上承擔著本不該有他來承擔的東西，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的公平可講呢？極少會有人真正做到在什麽年齡做了什麽恰當的事，或早，或者，或晚，總會有一些偏差。
孩子都生下來兩年了，也沒個名字，主要是因為孩子他娘就沒名字。文明的婆娘有著和他相同的經曆，沒爹沒娘，自打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被一個人稱柺爺爺的老人養著，據說老人原來有個閨女，加到外鄉去就再也沒回來管過他了。柺爺爺文盲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就本著閨女命賤的思想，愣是活生生沒給文明他婆娘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