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在南京。
我是個自由主義者,不喜約束。在多數人看來,這並不瀟灑,也沒有絲毫得意的地方。且這成了我最致命的弱點,我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善於處事的人常說:社會不會寬容你,而是你要適應社會。
可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能給我提供工作的人。盡管這份工作來的有些巧合,有些不合常理。
91年,7月剛剛結束,正值中旬,烈日將酷熱留在了夜晚。汗流浹背一天後,我清醒地端坐在酒吧裏,喉嚨裏時時滲出意猶未盡的味道。
就在這時,我認識了比爾。
記得我的桌麵上放了一疊報紙,一堆嶄新的卻已過期的文字。我認為自己可以在上麵找到些關於招聘的蛛絲馬跡,哪怕是份兼職,一份零時工。第二瓶啤酒下肚後圍繞我的隻有失落和沮喪。也許明天來會找到,也許換個地方或直接去買份新報紙會有收獲,又也許……老天!我簡直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唱機裏黑鬼的迷人腔調又將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啤酒瓶裏。
正當我給杯子續酒的時候,一個外國老頭大大咧咧地在我對麵坐了下來,一雙深藍色的眼球直勾勾盯著我。
他的目光另人失措,我下意識地舉起酒杯靠在嘴唇邊上,感到臉頰有些發燙。
“你好,我是洛夫·比爾。”他直截了當地說。洛夫——當然,這是他的名字。
我的心弦繃地緊緊地,手掌捏滿了汗。“你好。”我表現的很鎮定,這已經算是很有禮貌了。
他朝桌麵掃了一眼,看看幾隻空酒瓶子,接著對一個正在調音響的服務員打了個響指:“親愛的,來瓶白蘭地。”
他的中文不是一般的流利,隻是稍帶了些外國腔。或許是個美國人,我想。洛夫看上去足有六十歲了,或許更老。抬頭紋和魚尾紋幾乎交織在一起,在這張枯瘦健碩的臉上顯得滑稽可笑,雙鬢的銀絲清晰可見。他續著滿臉絡腮胡子,和那頂黑色牛仔帽很不協調。黑帽子、黑西裝,最顯眼的是他打了一個深紅色的領結。
不一會兒,我又和他四目相對了,那對眼珠就像是海浪,要將我吸進去似得。
我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他問。
我隨口嘟噥了一句。
“什麼?”
“沒什麼,沒事。”我答道。
洛夫雙臂拱起,用手腕拖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想我們見過麵的,不過也許你不記得了。”
“是麼?我沒什麼印象,沒見過把。”
他搖搖頭:“不,確實見過,在地鐵車站。接下來就是這間酒吧。你的記性真是不怎麼好,還比不上我這個老家夥,有可能……怎麼說呢,你對我這樣的老外不敏感。”他邊說邊擺擺手,微笑著:“開個玩笑罷了。”
“先生,這是您要的酒,請慢用。”服務員小心翼翼取下了托盤裏的酒瓶和一個高腳杯。
“多謝,小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洛夫轉過頭來,手指對著瓶蓋輕輕一彈,鐵蓋就飛了出去。他開始往我的空杯子裏倒酒。
“嗯,比爾……你不用請我喝這麼貴的酒。”我的臉又開始發燙了。
“不不不不不……很有必要,我們有些事要談談,得花些功夫才行。”
我還在回想他剛才開酒瓶的那個細微的動作,我認為,他練過功夫,而且很厲害。
“等等,年輕人,你剛才叫出我的名字了,哈哈,太好了,看來我的名字不是那麼難記。”
“不,不難記。”
他聞聞酒:“你還真是個實誠人。嚐嚐吧,兩年的白蘭地。”
我端起酒杯咪了一口,沒什麼特別。
“如何?”
“還不錯。”這個謊言很有必要,即使不喜歡也得裝作喜歡,麵對提供免費晚餐的人說些場麵話。“你是法國人吧?”我隨口問。
“我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西班牙人,我在英國出生,算是個英國佬。倒是很少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我就跟流浪漢差不多,周遊世界,居無定所。不過中國我還是常來的。”
“你的中文說的很好。”
“謝謝。”洛夫喝下一小口,喳喳嘴:“不太地道。”
“什麼不太地道?”
“這酒,口感不太正宗。抱歉,我還沒有習慣你們的用詞。”他晃了晃酒杯,可能是幅度太小,裏麵的酒盡然沒有跟著晃動。“你願意找份工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