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月光下的行軍(1 / 3)

十月的陽光灑滿了潔白的病房。院外闊葉成蔭的樟樹下傳來陣陣喧鬧,口令聲、軍號聲響成一片,跑步揚起的塵土彌漫在平靜的空氣中。屋內躺著的是一個麵容憔悴的病人,左腿上打著石膏。這時他正伸著脖子想看看外麵的動靜,顯然發生了什麼情況,紅軍要采取新的行動了。但還沒有人告訴他。一個護士從他的門前走過,他喊住她:“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首長。”護士往院外看了一眼說,“沒有人告訴我們。”

這個病人就是有名的陳毅。他無奈地罵了一聲,又躺下了。他自六個星期前因臀部槍傷久久不愈而從興國前線被抬到這裏以來,已咒罵了上百次。傷口中不斷發現碎骨片,而當陳毅要求給予愛克斯光檢查時,醫生卻以種種借口拒絕了:愛克斯光機出了故障啦,沒有電源啦,電池太弱啦。

陳毅,四川人,當時三十三歲,已是紅軍的一位高級指揮員。他性格開朗,富有幽默感,是個樂天派。然而今天他卻一反常態,變得憂心仲仲、煩躁不安。外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卻搞不清楚。他在病床上輾轉反側,嚴重的傷情使他一籌莫展。

幾分鍾後,那位護士又來了。“首長,有人要見你。”她一邊說,一邊匆忙地拍鬆他的枕頭,整理一下床單。陳毅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向窗外望去,看到向病房走來的正是自己的老朋友和老同誌周恩來。後來,陳毅永遠也忘不了周恩來看望他的這一天,那是一九三四年的十月九日——陰曆狗(甲戌)年的九月初二。就在這一天,陳毅才知道了後來成為長征的消息。

於都是贛南於都河畔一座寂靜的小縣城,人口不到一萬。它不過是一個渡口,一個集市,這個小鎮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重大的事件。一九三四年十月,這裏是一派安寧富足的景象:天氣很好,白天暖和,夜間涼爽,很少下雨。大多數莊稼都已收割完畢,地裏隻剩下晚稻、莽麥和紅薯。青瓦屋頂上晾曬著豆秸和其它東西,有的牽拉在屋簷下。靠院牆放著的紅陶罐裏裝著豆瓣醬。院角堆著綠皮紅籽的苦瓜,桔黃色的南瓜和一串串鮮紅的幹辣椒。農民們都知道,他們的糧食足夠吃到下一季莊稼收獲時節了。但這時的於都卻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氛:紅軍在夏天就征購了大批稻米,而且一直在進行不同尋常的擴紅(招募新兵)。收成相當好,人們一年到頭地忙著播種、收割、耙地、插秧,這時本來可以喘口氣了,但又擔心似乎要出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事,誰也搞不清楚。中秋節已過,家家戶戶門框上貼著的大紅對聯和凶惡嚇人的門神已經有點破舊了。人們希望這些東西能繼續保護他們免遭厄運。

劉英已在於都搞了好幾個星期的擴紅工作了。她隻不過是從事這項工作的許多年輕婦女中的一個。劉英今年二十六歲,還不到五英尺高,嬌小得就象小孩子玩的布娃娃。海倫·斯諾曾經說她無法想象劉英在長征途中是怎麼沒被大風刮走的?後來,當劉英和黨的高級領導人洛甫結婚時,她自己也這樣說過。劉英的個子雖小,但她具有鋼絲一般堅韌的精神,毛澤東也一直關照著她。一天,毛帶著一名警衛員來到於都的共青團辦事處。他悄悄地要這位小擴紅隊員馬上離開於都,去瑞金贛南中央蘇區總部報到,接受一項非常特殊的任務。

“我對他說我離不開,”劉英五十年後回憶道,“我還沒有完成任務,我還沒有完成自己的擴紅定額哩!”

但是毛澤東的態度很堅決,他命令劉英必須回去。劉英雖然困惑不解,但還是遵命回到了瑞金。四十英裏的路,她走了兩天,當然,與她不久之後將要踏上的路程相比,這不過是小小的散步而已。

江西省會南昌市中湖畔,矗立著一座高大森嚴的樓房,樓裏有一個身體消瘦、穿著考究的光頭男人。這時他正坐在精美的紅木寫字台後麵,手拿當地國民黨報紙《民國日報》,他那薄薄的嘴唇上接著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的目光掠過當日的主要消息,這是有關承建某座鐵路橋合同的事,掠過春藥、婦科良藥和珠寶等雜亂無章的廣告,然後集中在當日的主要社論上。這是一九三四年的十月十日,雙十節,國民黨政權成立的紀念日。社論的主題是當前麵臨的問題。它警告人們:天災將至,第二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共匪趁機作亂,人們應崇尚仁義道德,戒酒禁舞,為祖國與中華之生存而努力奮鬥。社論又要人們相信,亂世中之大幸,江西的局勢正迅速改觀,共匪一年之內即可肅清,他們已四麵楚歌,不得不用繩索把士兵拴在一起,以防逃跑,“共匪士崩瓦解已指日可待”,雲雲。

看報的人輕輕舔了一下嘴唇,對報上的言詞感到滿意。其實,這些話都是在他親自授意下寫的。他,就是蔣介石,四十八歲,此刻他親臨南昌指揮對“赤匪”的“圍剿”。形勢不錯,兩三天後,他調來自己的專機,準備速赴陝西、寧夏和四川進行視察。

共產黨三軍團駐紮在中央蘇區首府瑞金稍北的石城地區。該軍團偵察分隊長姓孔,二十三歲。他身板結實、作風潑辣,是一位樸實無華、坦率誠懇的革命戰士。三軍團在兩周前打了一場惡仗,戰績平平。目前,它正在進行休整,準備新的戰鬥。這一切都嚴格保密。孔的戰友們隻知道他們不久就要開拔。(後來,這種保密的作法受到了嚴厲的批判,認為效果適得其反。(孔是個偵察員,所以知道得比別人多得多,但他對此事一聲不吭。孔和許多同誌一樣出身於貧苦農民的家庭。他有四個兄弟、七個姐妹。他全家都反對他參加紅軍。爹媽認準了中國的一句老話: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可是孔還是參軍當了兵。他想得到土地,而紅軍答應給他土地。

在孔參加的頭一次戰鬥中,紅軍擊潰了國民黨第十八師,並活捉了該師師長——人們深惡痛絕的大個子紅臉湖南人張輝瓚。

五十年後,孔對此事的細節還記憶猶新。他說,那天我們在小山坡上召開大會(鎮裏的場地都太小了),張輝瓚被拖到一大群農民、鄉鎮貧民、手執紅纓槍的年輕赤衛隊員和身披征塵的憤怒的紅軍戰士麵前。張站在台上,雙手反綁,頭戴高帽。人群中有人高喊砍掉他的腦袋。張當場就被砍了頭,頭顱被放在木筏上沿贛江順流而下,向其他國民黨將領發出了”警告“。孔在回憶這段往事時情緒還十分激動,講著講著就不禁哼起了當年人們唱的一首民謠。

“高興高興真高興,我們戰鬥在龍岡上,活捉了惡霸張輝瓚,砍下了他的胖腦殼。”有位消息靈通的姓伍名修權的年輕人,身材修長,談吐文雅,舉止大方。那年十月,在蘇區的首府瑞金,人們神秘地進進出出,氣氛日益緊張,震動越來越大,紅軍中究竟在醞釀些什麼,他幾乎無所不知。這個根據地是五年前由毛澤東及其盟友朱德率領的共產黨軍隊創建的。毛與朱的關係非常密切,在農民們看來,這支軍隊就是“朱毛”軍隊。許多農民堅信朱毛是一個人。這也並非完全說不通。實際上,身材魁梧、舉止緩慢、純樸忠厚的共產黨將軍朱德自己也曾說過朱毛是分不開的。中文中這兩個字是雙關語,“朱”意味著豬(不同的另一個字),“毛”指的是體毛。

這位年輕的伍修權對情況了如指掌,因為他那時正給一個叫李德的人當翻譯。李德是莫斯科共產國際派來參加中國革命工作的代表。當時,李德指導中國紅軍活動已有一年多,可惜毫無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