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璨的詩集《一朵野菊花又開了》
李星
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遠離童年多年,也可能是因為拘泥於老舊的專業成見,對於近年來頻見於媒體的“少年作家”、“天才作家”,我一直持懷疑態度。這一偏見,在讀了一個所謂“少年作家”胡編亂造、思維混亂的第三部長篇小說以後,更得以鞏固。但是這一頑固的思維壁壘,在讀了高璨小朋友的詩歌集《一朵野菊花又開了》後,卻頃刻崩潰。我不得不承認,確實存在天賦獨具、聰穎早慧的少年。
她是否是一個掌握了詩歌大門鑰匙的精靈!從八歲不到就開始在全國有名的詩刊、少年兒童刊物發表詩歌、散文、童話,目前已有四部作品集問世,受到謝冕、金波、梁小斌等知名詩評家、詩人的肯定與稱讚,其詩集《陽光的腳步很輕》被《文藝報》稱之為“90年後陽光小作家的詩集”。但是令我刮目以對的絕不是這些背景和氛圍,而是我有幸接觸到的這位小作家這本新詩集中令人驚歎的實實在在的詩作。
先看看本集中前幾首的詩題吧:《樹的眼淚滴落成漣漪》,那是小詩人看到剛剛被鋸掉樹身的樹樁後的所感所想;《春融化在綠色的舌頭上》,這是她對春天與綠色的想象;《我的夢,在哪一顆星星上閃亮》,這是夜晚作者麵對滿河星光夢一樣的感覺;《落葉如蝴蝶躺在春天的手心》,是作者在樹下看到去年秋天黃色落葉的感悟:“還有五彩的蝴蝶相伴/或許他們累了/就這樣一直躺下/被土地請去了”。情感真摯,聯想自然,想像力奇特,童心童趣,躍然紙上;清新樸素,寧靜優美,卻又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視自然為生命的不忍與感懷。
這種由此及彼,由實在之物到想象之景的聯想與表現,在詩歌藝術中,在讀者的感官中構成的是一個個生動的意象和意境。沒有意境的詩如沒有頭的人一樣不可思議。高璨的每首詩不僅有一個大的總體的意象,在其展開中又包含著一個個小的意象,如“夏天的第一縷陽光/和春天的最後一縷陽光,悄悄/擦肩而過,誰也沒有回頭”。由春到夏,這是一個無法絕對分割的漸變過程,高璨卻以“第一”“最後”用一縷陽光將它們分開了,並且像兩個不相識的人一樣“擦肩而過”,“沒有回頭”;風,尤其是夏天的微風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高璨卻以自己獨特的眼光看到了:“風,滿院子行走/尋找自己的影子”(《一朵野菊花又開了》);再如寫秋天,她說:“大雁把天撐得老高”,“風在收割後的田野上賽跑”(《雲知道秋來了》);寫斜陽下的魚缸,她說:“斜陽在那口大魚缸邊/趴著,看見一隻火紅的魚/吞一粒灰色的小石子/嚼了一下,又吐出/一連串透明的泡泡”,斜陽竟然像小高璨,在魚缸邊“趴著”——哪個大詩人想象得出!真是天籟之聲,天籟之象,天籟之境。《風的夢在哪裏》是這樣寫荷塘夜景的:“一縷風穿著月光/停在一朵荷花上/輕輕搖動著熟睡的花寶寶/一朵荷花的夢飄出/回想著一隻蜻蜓/撲捉一片漣漪/一隻鳥的影子/暢遊在池塘裏……”一連串優美的意象,串連疊加,構成了一幅寧靜美麗的“荷塘月色”——這是朱自清的一篇膾炙人口的散文吧,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小高璨至少也不比它差吧?
我不知道詩人梁小斌在他關於高璨的文章中為什麼那麼害怕將高璨的詩和“禪”聯係起來?(見高璨《陽光的腳步很輕》第16頁)但我卻要十分肯定地說,小高璨的詩具有物我一心,排除一切雜慮,歸於一種無邊的精神世界的“禪意”。如上麵所引的落葉——黃色蝴蝶“累了”,“就這樣一直躺下/被土地請去了”;如《露珠如流星的眼淚》中的“次日早晨/草葉上閃爍的/已是另一顆流星的眼淚/而昨日的,飛翔在長空/做一顆不再明亮的星星”;如前麵所引《風的夢在哪裏》的後兩節,從“風的夢在哪裏”的尋找,然後歸之於“她渴望抱抱自己的夢/親親它,然後又隻能/悄悄躲進一個空螺殼/孤獨的呼喚裏”。風的孤獨在這裏絕不是現代人的“哲學”,而是孩子建立在自己人生經驗基礎上對風的憐憫,是對自然物命運的一種想象式的描繪,是一種寂寞中的禪悟。
這種“禪”的境界,還體現在高璨詩歌對時間、歲月的別出心裁的表現中,也體現在許多詩的結尾中。所以她的詩,總是從自然之象,到心靈之境,再上升於一種無限之境,自由而完整。除了上麵所引“第一”“最後”一縷陽光,還可舉出《等待,夢中的回憶》裏的“回憶的夢好長/連翻身也要用一個四季”,《晚霞依舊紅了》“滿樹的葉子像日曆/最後一片在新年鍾聲敲響時/借著月的柔情落下/滑過舊年的腳跟/擦過新年的腳尖”,還有《尋問》中的小羊被牽走後,“羊媽媽看著小羊的腳印裏/盛滿的月光漸漸變成陽光/思念慢慢長高了”,羊媽媽的思念、等待、尋找在孩子蹄印中“月光”“陽光”的變化中被拉長了,痛苦被形象地深化了。還有如《月,總在深夜》:
月,總在深夜探望
……
一朵雲,向月借了縷光
披在身上,象螢火微微閃爍
麥田偶爾想起大海
麥浪層層湧動
那不是風的翅膀
而是夢,在其間穿梭
從高空到大地,這是多麼寂靜美麗的月光的世界,而層層湧動的麥浪,卻不是風的作用,而是月夜的夢的“穿梭”。夜晚,本來是一個夢的世界,而月光卻使無聲無形的夢通過麥浪現形了,月在深夜,夢在月中,空靈而美妙,小詩人的想像力和靈機妙趣,表現的智慧,實在令人驚歎。梁小斌說:“高璨的詩令人沉思也令人頭痛”,之所以令詩人也頭痛,就是因為高璨的詩雖然有童心、童趣在,但其意境和內涵卻又常常超出一個孩子,甚至一個成人的想象,如年輕的女作家周瑄璞所言:“在她單純的意境背後,我們似乎看到不少我們大眾已經悟出和正在悟著的道理”(見高璨《陽光的腳步很輕》第196頁)。同“禪”的本來意義一樣,這裏的“悟”也是源於佛典。這兩個字又常常被放在一起,稱之於“禪悟”。然而,它們源於宗教卻又超出了宗教,是一種思維狀態,是排除一切障礙後,精神與思想在靜寂中的顯現與提升。率真率性,純淨天然的孩子的心靈世界原本就離無遮無礙的宗教狀態更近,否則,人們就不會用“小天使”來稱呼他們了。隻是大多數孩子未能像高璨那樣發揮出他們的想象力和天性而已。
應該感謝《一朵野菊花又開了》一書的編輯者——是家人,是職業編輯,抑或是高璨自己,它用了按寫作順序編排的方法,使人們看到她幾乎用一日一首甚至幾首的速度寫作,至於中間的空當,我寧願相信這是為保證本書質量和主題的舍棄。從2006年2月13日開始,到2006年7月18日結束,而筆者輾轉拿到朋友捎來的打印本的時間是7月22日,離本書最後一首詩創作的時間僅僅三天。這既說明了她的勤奮,還說明了她創作的成功率之高。還要知道,這正是高璨五年級第二學期的全部時間,幾乎每天都要上學,還要完成每天數量不會太少的課外作業,參加大大小小的測驗和考試。寫詩於她來說難道真是一種休息、調劑和放鬆?但是,高璨的如流水般的寫作和學習生活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一是4月9日到11日,高璨應邀參加了全國首屆“東華杯”魅力詩歌論壇中國洛陽詩會。在四月牡丹花似錦的洛陽,這個論壇和詩會到底都有些什麼人參加,都說了些什麼,參觀了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隻知道高璨提前離會回到了西安,大概是在路上,她創作了《這座城市還在下雨嗎?》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