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漫長嗎?
當你泯滅了思想,你不再哭,也不再笑,當任何事物都無法觸動你的內心,你會發現,就在你抬頭望向天空的那一瞬間,它就過去了。
五百年漫長嗎?
記憶中的人不再重現,所有的場景都成虛幻,自己被困於一片混沌之中,骨肉已經麻木,你強力堅持著每一分每一秒,而那翻天覆地使諸神膽寒的戰鬥也將永遠的塵封於史冊之中。這樣看來,它真的很漫長。
悟空被鎮在五指山有五百年了。五百年對於一個二十歲為一代人的傳統中,它是二十五代。二十五代過去了,悟空的內心已經逐漸麻木。
他知道這場戰爭會結束,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一種結局。當你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你會想到它的結果嗎?悟空從來不考慮這件事情的意義,他隻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他自然知道他鬥不過上天,而他選擇反抗,有些事情知其不可而為之,更顯悲壯。
五百年除了一個和尚,竟沒有人來看過他,確切地說竟沒有一個熟人來看過他。牛魔王蛟魔王鵬魔王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他們或許此刻正在與他劃清界限。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呢?悟空已經迷糊了。是450年前,還是470年前,被鎮花果山之後,悟空就在苦苦等待著有人來解救他,直到那個和尚的到來,對自己許下諾言。而如今十個這樣的等待長度過去了,你在哪裏?
悟空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風中夾裹著濃重的梔子花香,說明端午節剛過不久,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嗅到花香了。這是和尚飛過天空所劃過的氣流帶來的。
他說他叫金蟬子。
悟空並沒有理會他,自從被壓到五指山下,所有經過這裏的人,他都不會主動與他們打招呼。他隻感覺到自己的頭上被一隻溫柔的手撥弄著,癢癢的感覺,偶爾有點疼,那是青苔已經融進了自己的血肉,和尚將青苔扯下,自然會痛。
這是悟空第一次感受到痛,前一次,前一次是多久?是自己被押上斬妖台被雷擊刀劈的時候嗎?他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有知覺,原來自己並沒有死。
“你在這裏多久了?”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悟空緩緩地閉上眼睛,無視他的存在,但淚水已經在眼眶中醞釀著。
“這裏倒是一個好去處,隻是沒有什麼人。你覺得孤單嗎?”
和尚對他說,又仿佛在自言自語。悟空從他的悲哀的表情中看來,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懂他,他其實比誰都要孤單,他盡然問起自己是否孤單。
“一萬個金蟬子也不是佛祖的對手,一千萬個孫悟空也翻不出佛祖的手掌心。你竟然去跟佛祖鬥法,你知道你錯得有多厲害嗎?”
和尚停頓了一下,悟空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他內心的不甘,仿佛他也經常被佛祖欺騙,他也被掌握在佛祖的手掌心中。
和尚接著給他講述了當年斯哈哩國群妖作亂,佛祖幫助天竺國王降妖的事情,他說佛祖一個巴掌拍下去,整個斯哈哩國頃刻化為廢墟,千萬妖眾頃刻斃命,灰飛煙滅。
他說佛祖的武力是不可戰勝的。
“我的真身隻是一隻蟬子。”和尚說,“曆經萬世修行才換得今天的成就,成為佛祖的弟子。天地間所有我看不慣的事物我曾經都想過反抗,但是我忍下來了,我告訴自己要理智,不要衝動。但是真的當我看見你義無反顧地跳上佛祖的手心時,我想你未必不知道自己和佛祖的力量不在一個水平線,但是你要這樣做,必須這樣做……我才發現,我並非是在追求理智,我不敢反抗這一切,單純隻是因為自己的懦弱,那些都隻是我懦弱的借口罷了。並沒有其他原因。我很佩服你,你做到了我不敢做的事情,啟發了我的思考。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提前出來。”
悟空聽完,終於說話了,他並不關心金蟬子的前世今生,他隻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佛祖要關我到什麼時候?”悟空說。
“你終有難滿的一日。假如五百年佛祖都還不放你出來,我願意舍棄自己的萬世修行,從頭再來,以換回你的自由身。”
悟空望著天,歎了口氣:“五百年?”
他不停地重複著,眼淚已經流下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流淚,“你我素昧平生,為何對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