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幻影(1 / 3)

獨自站在地下室的中央,雙手抱胸的阿爾蒙皺著眉頭審視著那些剛被掀去白色氈布的物事:簡單的單人行軍床、寬大到可以當作十人桌的寫字台、高背哥特式座椅、紅銅火盆還有碩大的西大陸平麵地圖和立體拓撲模型。他白金色的長發在有限的光影中透出不明的光輝,身上式樣簡單的尉官軍裝表明了一種微妙的權威。黑藍色眼睛如同無星之夜的大海,黑的成分遠遠多於藍的部分。作為嵐山二世的遺腹子,他的容貌更貼近於他出身莫名的母親,清俊榮華、缺少世俗的溫暖。

地下房間裏一切似乎都妥當後,皇帝慢慢走到那個著名的座椅跟前,理所當然地坐下了來,那種神態就好像被死去的攝政王附身一般。“青天•亞曆山大•門羅,”撫mo著硬皮備案上燙金簽名,阿爾蒙難得的微笑起來:“不知道要趕上你的能力,我還要修煉多久啊……尊敬的攝政王大人。”隨後,他把目光移向擠在門口那群人中,低聲吩咐最年長的男仆:“羅爾,叫他們弄個書櫥進來,別的就不用動了。”

這是嵐山二世不允許任何人共享的房間,他被刺二十四年以後阿爾蒙才得以放開這個禁忌。“青天的地下室”是無數西大陸傳奇中的一部分,故事本身帶著濃烈的血腥味,但是阿爾蒙認為那不過是因為此乃宮廷政治事件的普遍模式罷了:取代兄長奪取屬於自己的權力,作為計謀的策劃者和執行者,嵐山二世是以“奪還帝”的名聲流芳百世的。那位被取代的皇兄孤獨地死在狹窄的牢房裏,屍體在半年後才被清理牢房的新獄卒發現。這種不適合聖騎士的死法被流傳出去後,多少影響到了嵐山二世仁慈儒雅的人望。青天攝政王死去的五年後,那位身為弟弟的皇帝也拋棄帝國離開了。雖然是遇刺身亡,不過成年後的阿爾蒙覺得那正是父親想要的結局。“可能是意識到什麼了吧,所以早早離開逃避責任。”嘴裏雖然這麼說,但心裏卻有著別的滋味。

拋卻政治鬥爭不談,被稱為伯父的青天留下的資料是如此詳細繁雜,好像是巨大的秘密寶庫,而這些紙張裏麵隱藏的秘密,還有那些秘密可能帶來的變動才是阿爾蒙最為關心的。他斜了一眼那些聚在門口的臣子們,那些好奇的目光似乎也在掃視著這間曾經產生過無數決定帝國命運決定的房間,而躑躅不前的身軀仿佛仍舊為這間常年不見光的四方陋室中曾經埋首工作的那位亡靈所震懾。

“青天攝政王啊……”最後一次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年輕的君主就轉身離開了。二十四歲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為君主的命運,就如同前麵兩位統治者一樣。

*** ***

***

從地下室走到大廳,再沿著對稱的主樓梯登上三樓,回廊盡頭就是當今皇帝的辦公室。

下午時分,準備簽發命令解除某人禁閉的阿爾蒙正被一位皇親打擾著。“冷酷的門羅們,正如他們的祖先一樣,肆意蹂躪著西大陸的人民。”粉綠色的傳單紙被放在攤開的軍報上,認真閱讀著的正是皇帝陛下本人:“愚蠢的戰爭yu望在屠夫的血液裏沸騰著……”抬眼看了看告密者滿懷希望的臉,阿爾蒙繼續讀了下去:“等到亡靈憤怒之時,暴政就會被推翻。”書法相當粗糲,但是並不妨礙閱讀,濃黑的顯得無精打采,與它表達的意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皇帝陛下,是不是要展開調查以正國體呢?”把事情說得越嚴重些,獲得的獎賞就可能越多,所以告密者並不吝與把傳單跟國體硬扯到一起去。

“門羅們”裏麵是不包括青天攝政王的,民間那些傳聞中,他是以謀殺致死的英雄形象存在著。不僅如此,攝政王必將而來的報複也是人們茶餘飯後最喜歡談論的主題,所謂“亡靈的憤怒”正是指的這個。阿爾蒙對這等密報一貫采取打法了事的態度,不過今天卻有所不同。這些傳單紙也罷,那些無中生有的亡靈之說也罷,都比不得禁衛武官凱爾狄少校所提交的那份亡靈報告給他來的煩惱多。

“國體?還是亡靈?”

阿爾蒙把目光從告密者寫滿風霜的麵容上移到窗外,帝都的垂楊柳已經開始冒出了綠芽,但是春天還沒有來。每年的輪回是如此準時,隻可惜人並不比年年可以重生的植物。“卿也相信麼?攝政王的墳墓發芽了啊。”半認真半戲謔的口吻讓告密者感到惶恐起來,這時候他幾乎以為是麵對那位從不手軟的攝政王本人。即使亡靈不來報複,就是現在這位皇上也夠厲害的了。有了這樣想法的告密者倒退著離開辦公室,當房門關上時,他發現自己終於可以順暢呼吸了。

打發走了不受歡迎的貴人,阿爾蒙把身體靠向椅背,現在空曠的辦公室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了。登基典禮後,他就開始習慣於獨自呆在書房裏處理問題,隻有在需要人的時候才按鈴召喚首席男仆。“真是冷清啊。”把粉綠色的宣傳紙揉在紙簍裏後,阿爾蒙再次研究起凱爾狄所撰寫的報告來。憑良心說,這篇報告聲情並茂,描寫詳細,除了一些過於激動的詞彙外,倒也算得上符合軍報的一般標準。“帝國曆三零二年九月二十一日,首次巡航的第七天……”

“帝國曆三零二年九月二十一日,首次巡航第七天。

海麵上能見度非常低,雖然沒有任何預示表明會起霧,但是周圍白茫茫的一片確是不爭的事實。卡爾艦長告訴我他從未遇見過如此大霧,所以除了下錨等待外,任何行為都會帶來危險。這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消息,尤其在因為六天連續的嘔吐而極其希望返回大陸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