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來並沒有公開進入洪江。
他從府衙帶來了幾名巡檢,這些人其實對自己的這次任務,不起絲毫作用,反倒可能連累自己。他讓這些人先進了洪江,找地方安紮下來,等他的指令,他自己則拖到天黑,才乘一頂小轎,悄悄地進入洪江。
在洪江薑魚街的一條小巷裏,胡不來置下了一幢窨子屋。這件事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胡不來從洪江撈到第一筆錢後,便置下了這幢屋。當然,屋子不可能空著,他很快給這幢屋子找了個女主人,叫桃雲。河南人,家裏遭了災,原本跟著母親在洪江街頭賣藝。
胡不來觀察了好幾次,看上了這位女子,有一次直接將她們母女叫到麵前,說:“讓你女兒跟我,幹不幹?”
母親自然明白胡不來的意思,可幸福來得太猛了,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胡不來說:“我保證你們母女吃好穿好喝好,過著富人一樣的日子,享受著洪江富人一般的榮華富貴。不過有一個條件,除非在家裏,你們永遠不準提到和我的關係。”
胡不來不希望她們對外人提到自己,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他才剛剛當上師爺,就置下別室,若是傳到古立德的耳裏,這事可能就成了大事。原因之二,他在長沙是有家室的人,當初不知這趟回鄉之行會是怎樣的結果,也確實因為太窮,付不起舉家搬遷的費用。到了洪江之後,雖然很快撈到了錢,可看一看洪江燈紅酒綠的生活,實在不願把長沙城裏的黃臉婆接來。
一年後,桃雲給胡不來生了個兒子。胡不來喜得什麼似的,認定這是老天給自己的福報,便給兒子取名胡天報。
胡不來進門,桃雲正帶著兒子學步。胡不來大步跨過去,伸開雙臂,抱起兒子:“天報,爹回來了,快叫爹。”
可就在胡天報叫了一聲爹後,胡不來突然意識到,這個名字取錯了。
假如眼前這一關過不去,那麼,天報這個名字,就寓示著自己要遭到不好的報應。
烏孫賈的預感是對的,所有一切的症結,都在餘海風身上。不管這些事是餘海風所為,還是別人假借野狼幫之名,然後栽贓在餘海風身上,餘海風一旦死了,所有問題,就全部解決了。問題是,讓自己來殺餘海風,這個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眼前這一關怎麼過?他必須想一個兩全之策。
想了兩天,胡不來派人把王順清約出來,在碼頭邊一間偏僻的茶館裏喝茶。王順清當然不會保密,大搖大擺就來了,來到一看,裏麵是顯得極其低調的胡不來,穿著一身很不起眼的平民衣褲。王順清大吃一驚,還以為胡不來栽了。
“胡師爺,這是怎麼回事?”王順清問。
胡不來連忙做了一個噤聲動作,又向外看了看,道:“小聲,小聲。”
王順清確實把聲音放小了,但還隻是平常的程度:“老子日你個乖。你神神秘秘的,搞什麼花腳烏龜?”
胡不來說:“烏孫大人派我來執行一件秘密任務。”
一聽說是烏孫大人派來的,又是秘密任務,王順清開始有了幾分警惕:“什麼任務?要搞得這麼神秘?”
“殺餘海風。”胡不來說。
王順清嚇了一大跳:“殺……殺……餘……”
“叫你別那麼大聲。”胡不來說,“劫法場的案子還沒結,又發生了西先生和整個洋槍隊被全部劫殺的驚天大案,你應該聽說了吧?”
王順清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難道說,這兩件案子,都是海風幹的?”
胡不來說:“必須是餘海風幹的。”
王順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可以肯定,可以懷疑,可以假設,胡不來並沒有用這幾個詞,而是用了必須這個詞。這就有點太奇怪了,必須是餘海風幹的?怎麼個必須法?又不是分派任務。
王順清說:“證據呢?我仔細查過,劫法場一案,餘海風有不在現場證據。”
胡不來看了看王順清:“你是當官當糊塗了吧?自古以來,所有當官的是怎麼辦案的,難道你不知道?”
王順清還真沒想明白,反問:“怎麼辦案的?”
胡不來說:“如果查得到證據,那麼,證據就是證據。如果查不到證據,官員的話,就是證據。你想一想,劫法場和殺洋人,兩件驚天大案,這樣的案子如果不破,殺頭的,就是主管的官員。如果破了,又另當別論。”
王順清算是明白了,這是要栽贓啊。轉而一想,如今這社會,栽贓的事還少嗎?自己在這裏搞了十幾年,也沒少栽贓啊。栽贓這種事,沒有一個當官的玩得不圓熟。問題是,以前栽贓,栽的都是那些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普通人。而餘海風是普通人嗎?他不是,他已經玩大了,他在鷹嘴界當了土匪頭子之後,仍然敢大搖大擺回到洪江當老板,就說明他不是一般人了。給這樣的人栽贓,搞得不好,自己的腦袋都要玩掉。
“這……這件事,不好辦吧?”王順清說。
“不好辦也要辦啊。”胡不來說,“你想想,若是不能辦成這件事,烏孫大人會是個什麼結果?若是烏孫大人有個不好的結果,你王大人,又會是什麼結果?不僅僅是你烏孫大人和王大人,還有一大批大人,大家恐怕都得人頭落地,腦袋搬家。隻有砍了餘海風的腦袋,才能保你們這一大批大人的腦袋。你說,是哪個的腦袋值錢?”
這個道理,王順清自然懂,問題是,這件事可是太棘手了。餘海風從山上帶回來的,就有五十人,整個洪江城裏,還不知有多少餘海風的眼線或者暗中埋伏的人馬。直接上門去抓餘海風?那肯定不行,搞不好就會把洪江城打得稀巴爛。那樣的話,即使殺了餘海風,烏孫賈和王順清的腦袋也保不住。
退一步說,暗殺?且不說暗殺一個餘海風不容易,就算是暗殺成功,他的身後,還有上千的野狼幫啊,還有幾十條槍啊!這些土匪一旦衝到洪江,濫殺無辜,會是個什麼結果?
王順清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問胡不來是否想過這些,問烏孫賈是否想過這些。
胡不來擺了擺頭,說:“想不想,都是一條路。如果暗殺餘海風成功,還有一條生路,若是讓餘海風活著,就隻有一條死路。”
胡不來和王順清商量怎麼對付餘海風的時候,餘海風也在安排後事。
眼看又近年關,一大早,餘海風安排了商號的事,回到家裏,羅小飛和劉巧巧雙雙迎著他。羅小飛已經懷上了身孕,再過五六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劉巧巧呢?一開始,確實受了大家的影響,認定餘海風因愛生恨,滅了餘氏全家,不然,怎麼偏偏就選了個她不在的日子動手?所以,她恨上了餘海風,覺得這個人沒法看透,心太深,也太黑。
而現在,這一切自然是清楚了,她冤枉了海風。既然冰釋前嫌,一家人,就該好好過日子,她就該把海雲的孩子養大,立起這一門戶。沒想到羅小飛多事,竟然找到她,對她說:“巧巧,我不想叫你弟媳,我想叫你姐姐。”
劉巧巧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睜大一雙漂亮的眼睛望著她,道:“嫂子,你說什麼啊。”
羅小飛說:“我知道,你是愛海風的,是我拆散了你們。”
劉巧巧再次聽了一驚:“你說的什麼?我怎麼一點都不懂?”
羅小飛說:“還記得那次,你和海風他們在小店裏吃飯,有兩個妓女上去找海風鬧嗎?”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都過去這麼久了。”劉巧巧話雖這麼說,心頭還是一酸。若不是那件事,自己早就是海風的妻子,現在大概也不會守寡吧。這所有的苦日子,都是從那一刻起的頭啊。
羅小飛說:“那件事,是我幹的。”
“你幹的?你幹的什麼?”劉巧巧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我想嫁給海風,就設了那個局,用錢買了那兩個妓女,讓她們找海風要錢。”羅小飛說,“我隻想讓你恨他,不肯嫁給他。可沒想到,這件事讓他受到家人的懷疑,在洪江城的名聲也壞了。”
劉巧巧目瞪口呆,盯著羅小飛看,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羅小飛卻說:“是我從你手裏奪走了海風,現在,我決定把海風還給你。”
劉巧巧還真是轉不過彎來,道:“還給我?怎麼還?”餘海風不是東西,是一個大活人,說搶就搶,說還就還?你可真是個土匪。
羅小飛說:“隻要你同意,我就讓海風娶了你。你做大,我做小。”
劉巧巧再次看了看羅小飛,想判斷出,她到底是不是在摸自己的底。羅小飛的表麵很平靜,貌似也很真誠,可她不敢輕易表態,隻說:“我現在隻想把涵秋養大。別的,什麼都不想。”
羅小飛說:“你傻啊。大家都這樣,你擔心什麼?這件事,我去和海風說。”
羅小飛有沒有對餘海風提過此事,劉巧巧並不知道,不過,她的心確實活了,又生出了希望。她和羅小飛雙雙迎著餘海風的時候,就不再把他僅僅看成伯父,看成這個家的頂梁柱,同時,也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羅小飛說:“海風哥,我給你泡茶!”羅小飛想盡可能讓餘海風和劉巧巧多在一起。畢竟,你們是一對有情人,每天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怕你不生出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