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鏢生涯,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涯
馬智琛和餘海雲同齡,和餘海風一樣,也是私塾的同學。隻不過,餘海雲和馬智琛玩不到一起,似乎從小就針鋒相對。看到他們的目光,餘海風又增加了一層心事,餘海雲是自己的親弟弟,馬智琛是自己最好的少年朋友,莫非他們兩人都喜歡劉巧巧?這可如何是好?
餘海風對於成人後的世界充滿了恐懼。
在家裏,餘海風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走進社會,餘海風又覺得如同走進了虎狼窩,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是危機。
三月江南,官道兩旁,一畦畦的油菜地裏,明黃的花燦爛著,這一邊是明麗,那一邊卻是朦朧。青山綠水,畫兒一般籠罩在淡淡的霧靄之中。這景象恰如餘海風的心情,陰晴不定,煙雨朦朧。
鏢隊其實不長,隻有十幾輛鏢車,每輛鏢車兩個腳夫,押鏢的鏢師和趟子手,卻有上百人。餘海風和朱七刀走在最後麵。朱七刀是一個沉默的人,若不是必要,他可以一輩子永遠不開口說話。
餘海風的心情恰好不佳,懶得開口,這一路上,便沒有了聲音。
“合——吾——”負責喊鏢的陳鐵鋒前輩發出了兩個字。餘海風抬頭看看天,日已過午,這是要打尖了。
路邊,有一塊被商隊踏出的空場,空場中間,是一棵大樟樹,隱天蔽日。有人在樹下擺了茶水攤子,賣一些茶水和小吃。餘海風和朱七刀最後走近樟樹下的空場,發現那裏早已經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的布簾顯得很陳舊,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餘海風的目光投向另一輛馬車,弟弟餘海雲正在那輛馬車前,伸手從車上扶下來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兩個姑娘,一個叫劉巧巧,是忠義鏢局二鏢頭劉承義的女兒。另一個叫王熙美,是洪江城裏大商號王記白蠟大掌櫃王順朝的掌上明珠。
餘海風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麵,可還是忍不住看了,看了之後,心中忍不住一股滋味翻滾著。
四年前,餘海風從洪江去了雲南騰衝的和順,風雲商號在和順有分號。表麵上,餘海風是去打理家族事業,可真實原因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是為了逃避他無法適應的現實。直到年前,父親餘成長一再催促他回來和表妹劉巧巧定親,他才隨家族的馬幫回到了洪江。原想定完親,立即返回和順,豈知事情不順,一來,王家希望把定親的日子定在四月花朝,二來,餘海風發現自己的親弟弟竟然也愛著劉巧巧,正在瘋一般地追求她。
這種事,想一想就心煩,還偏偏讓自己一再看到海雲在劉巧巧麵前獻殷勤,餘海風真恨不得做點什麼事,出一出心中這口惡氣。
可他沒辦法出啊,畢竟,那可是自己的親弟弟。
餘海風靠著朱七刀坐下來。
朱七刀四十多歲,從二十多歲起,就跟著劉承忠走鏢,已經有整整二十年。朱七刀不僅僅是忠義鏢局的神秘人物,也是整個洪江城的神秘人物。朱七刀平常不說話,不是非常熟悉的人,還會認為他是啞巴。朱七刀也不喜歡和人接觸,總是獨往獨來,甚至不近女色。朱七刀的兵器是兩把刀,一長一短。長刀是一把有弧度的彎刀,兩尺長,刀身最寬處四寸,加上兩尺多長的刀柄。那把短刀也很特別,長僅半尺,寬僅一寸,沒有刀鞘,刀身烏黑,哪怕是對著陽光,也看不到反光。江湖傳說,他身上有七把刀,因此,人們才叫他朱七刀,可誰都不知道,他另外五把刀藏在哪裏。
朱七刀坐在那裏,並沒有先吃東西,而是拿著那把短刀,在臉上刮著,眼睛四處張望。餘海風知道,他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走鏢生涯,差不多就是刀尖上舔血,稍有差錯,不僅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也會耽誤東家的營生。
周邊的環境,餘海風早已經觀察過了,除了那輛舊車和三個陌生人,再就是樟樹下擺茶攤的那個老婦人。老婦人是大家熟悉的,似乎在這裏擺茶攤已經多年。即使如此,忠義鏢局也不會吃她的小食,喝她的茶水。
那輛舊車上的三個人,倒是有些怪異,那個紮著腰帶戴著氈帽手中拿著馬鞭的中年人,顯然是馬夫,不需要過多琢磨。倒是另外兩個人,一胖一瘦,都是一襲長衫,戴著禮帽。瘦的那個,禮帽和眼鏡遮去了半張臉,再加川字胡須,整張臉,就差不多看不見了。倒是胖的那個,餘海風似乎見過,卻想不起來。三月還屬於天寒地凍的天氣,又因為潮氣大,就更顯得冷,可這個胖子,卻搖著一把折扇,似乎渾身都在冒汗。
這兩個人,年紀都在五十歲上下,這種年紀的人,自然不會引起鏢隊的高度警惕。
餘海風拿出水壺,打開蓋子,遞給朱七刀。朱七刀沒有理睬,隻是看了一眼,繼續刮胡子。餘海風自己喝了一口。壺裏不是水,而是酒。
劉巧巧和王熙美走過來,到達餘海風身邊。劉巧巧指著不遠處的一叢杜鵑花說:“海風哥,我們去摘花吧。”
餘海風看了看那叢杜鵑。杜鵑真正的花期是在四月,這叢似乎是另類,開得有點太早了。餘海雲跟過來,主動說:“走,我帶你們去采。”餘海風沒有說話,隻是心中一陣煩躁,臉色便不那麼好看。
那邊,總鏢頭劉承忠坐在樹下,他的身邊,分別是弟弟劉承義和老鏢師陳鐵鋒。他們坐下來,開始吃食物,卻見那個胖男子搖著折扇,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老遠就打招呼:“劉總鏢頭,看架勢,這趟可是重鏢啊。”
劉承忠張眼望去,果然是熟悉的:“這不是胡不來嗎?聽說你在長沙府當師爺,今天怎麼有空回來了?”
這個胡不來,洪江城隻要上點年紀的人,不認識他的,還真不多。年輕的時候,他曾在洪江混過很多年,因為讀了些書,總是高不成低不就,跟在當時洪江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張子財後麵混吃混喝,學了些雞鳴狗盜的本事。十幾年前,眼見在洪江混不出名堂,他便去了長沙府,從此也就戴上了墨鏡,搖上了折扇,逢人就說,他在長沙府當師爺,東家是某某某大官,如今是大發達了。
“不在長沙了,回黔陽了。”胡不來說。
劉承忠略略一驚,他不是說自己在長沙混得很好嗎?怎麼突然回黔陽了?
胡不來顯然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指了指身後那個瘦個子男人,道:“他是我的新東家,去黔陽履新,我就陪他一起回來了。”
胡不來在同鄉麵前故意掉書袋,不說上任,而說履新。他希望劉承忠問什麼叫履新,便可以將新縣令的身份介紹一番,也顯示自己攀了高枝。劉承忠是個實在人,管你是上任還是履新,身在江湖行走,講的是個廣結善緣,當即說道:“好哇,以後有時間,請你喝酒。”
喝酒這種事,對於目前的胡不來是小事,天大的事,是要保證主公的安全。他說:“劉總鏢頭,跟你商量件事,我和東家跟你們鏢隊一起走,好不好?”
半途中有人同行,是鏢隊和馬幫的大忌。倒不是迷信,而是半途中加入的人,很可能不知底,搞不好是某類特殊人群安排的,就可能出大事。劉承忠並沒有猶豫,立即答應了,一來,前麵隻在雪峰鎮歇一晚,就到洪江了。二來,胡不來算是熟人,他和他的什麼東家,都已經上了五十歲年紀,相信也不可能鬧出什麼事來,就算鬧出事來,他們也跑不了。真正害人的團夥,不會這樣幹事。
得到劉承忠的允準,胡不來便要拉劉承忠過去,向他介紹自己的新東家。劉承忠心想,你要跟著我的鏢隊走,是搭了我的鑲邊,不主動過來和我認識,倒要我過去認識你?這架子端得也太大了,便裝著沒聽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