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高山仰止(2)(1 / 2)

我果然在一家氣勢嚇人的公司辦公樓裏見到了新枝。她穿著得體的衣服,臉上的青春痘已經消失,她帶著職業化的謙和的笑容,平靜地接待了我。她告訴我她回到家鄉後,沒有去上班,而是馬上考了國內一流學府的財務研究生,她告訴我她的心很大,大學時代其實受了一些傷。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我們彼此如此了解。最後她說:我還是很感謝你的,沒有那五萬塊錢,我大概要急著工作,而不會做眼下這種選擇。於是我想問她一個問題。我說:新枝你告訴我,當時真的是安文引誘你嗎。新枝頓了一下:也不能這樣說。我立即明白,安文這件事到是沒有騙我。那麼,我接著問:是一定有孩子了?新枝紅了臉沒有說話。我逼視著她,我突然決定逼視著她。我說:新枝你告訴我!

新枝轉了一下身,她說這件事事隔多年,還有什麼問得必要。她躲避著眼睛不看我,我也立即明白,我在那麼幼稚的當年,就被別人利用了。她根本就沒有懷孕,沒有孩子,她對我表演的那些戲劇多麼的曆曆在目。新枝急著說:小桃你不要那麼認真,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我沒有再聽她的話,摔門而出。

城市的街上車水馬龍,所有的人奔忙著他們的生活。我突然覺得我與他們非常遙遠,仿佛隔著一層透明而無法穿越的玻璃。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總是受到損傷,如果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那我還走著一條被人唾棄的道路。這是一種我不能理解的矛盾。

這些黏遝遝的城市,城市裏彌漫著無處不在的鬱悶,我真想狂呼,也隻想大叫,我覺得我就要和姐姐一樣,陷落進難以穿越的精神的黑暗世界,這是多麼恐怖。我渴望我能夠飛,我的翅膀和羽毛都一樣需要最清新的空氣,它們在哪兒,那清新的空氣?那夢想中的甜美高尚還有幸福?

仿佛與我的這種思想遙相呼應一樣,我猝然遇到一個在小區裏洗車的男人,他把膠管高高地舉起,水就像快樂的雨滴從上而下,它們反射著赤橙黃綠,那太陽的顏色。男人告訴我,他就要把這輛車賣掉,而它本來的用途,是要去西藏旅行。我漠然地聽著西藏的名字,它們的雪山聖湖,它們的高寒還有青藍的天。它們是我不可知而美麗的地方。不知道它們可不可以安慰我呢?我不知道!

然而我有什麼選擇呢?找一件事情把自己填滿吧,否則我真的要被膩味和無休無止的煩惱所吞噬。我說賣給我,我要去西藏,是的,就這樣。

我早就學會了開車,和安文在一起的時候,但是現在他不在了,他永遠不在了,我要獨自走向遙遠的地方。

墨綠色的“沙漠王子”陪伴著我,沿著318國道向西挺進。我熱愛我的王子,他與我相依為命。在那條漫長的路上,我看到了許多依偎在路邊的城市和鄉村,它們的路口掛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它們的男人和女人正在成長和生活。有時侯我一個人走得很遠很遠,沒有一個人影,而後我看到了叢林深處飄展出的一枚鮮豔的五星紅旗,代表那裏有一所學校。

我熱愛路上所有的風景,我看到很多我從前沒有見到過的生活,包括那些美麗的名字:理塘、巴塘、竹巴籠、芝康、左頁、邦達、八宿、波密、林芝。等等。我看到上海沒有這樣的名字,上海有幽雅的和城市匹配的“東魅”之類的酒吧。

命中注定我會遭遇到一個迷路的夜晚,正是那樣一個夜晚開始化解了我的憂傷。我所說的那個夜晚非常漫長,我又沉入了那樣銳利而莊重的黑。那我在都市裏曾經感覺到的無所不在的鬱悶。四周安靜極了,莽莽蒼蒼的大山將一切都包裹起來。我已經沒有一滴水,也沒有一顆麵包。我曾經以為穿過前麵那個山包就可以到達我預期的地方,然而我的眼前總是那樣一望無際的黑。我從車上走了下來,我對著曠野發出了一聲狂吼,我聽到那並不像我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縷縷不絕。我開始去唱我所有會唱的歌,我唱著:“小鳥在前麵帶路,風啊吹向我們。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裏,來到草地上。”我記的我胸前飄蕩的紅領巾。它們在如今的暗夜裏閃著火苗的亮光。我第一次唱歌給自己聽,周圍是那樣遼遠而空曠。沒有觀眾,沒有媚俗,更沒有客人。它們伴隨著我的淚水,我的虛弱,我的近於衰竭的疼痛。飄蕩得彌久而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