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清民轉型與士階層變形的東方現代性背景(1 / 3)

當晚清之際,乃中國傳統經唐宋轉型之後的又一重要轉折時代,按照李鴻章的話來說更是一個“數千年未有之變局”。在我看來,可以認為這是在周秦、唐宋之後的一大轉折,即清民之際。如果說,周秦時代近乎李長之所描繪的人類文明史上的原創時代,那麼,唐宋、清民則無疑都屬於經由文化碰撞而導致的思想提升時代,後者猶在進程之中。相比較在經曆了漫長時代的以漢唐佛教文化為主的“東學融生”,那麼清民之際主要承當的,則是西學東漸之後“鳳凰涅槃”的“世界文化”時代。清代以異族入侵中原,最終以暴力暫時之強而獲得政權,雖然實現了大一統,但在文化上其實並未能“以野蠻征服文明”。漢文化的主體延續,其長期的對手和夥伴仍是自明季迫來的“西方”。到了民國時代(廣義概念),雖為“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政治勝利,但在某種程度上更有文化意義更迭的重要標誌性作用。

故此,清民之際所承受文化僑易之變,既有華夏文化內部的異質文化的充分滲透、激蕩與融彙;更有在東方文化的傳統視域中,麵臨印度文化(以佛教為主)、閃係文化(以回教為主)、日本文化(以神道教為關注點)的複雜糾葛。更重要的是,西風東漸在雙重維度中展開其複雜的糾葛,既有耶教東來(基督教)的“唯我獨尊”,更有西學東漸的那種科學理性的“強勢挑戰”。作為西方文明源泉的“兩希文明”,以不同的形式在現代中國語境裏展開其傳播和規訓軌轍,基督教(廣義)主要以麵向大眾的方式展開其信仰之路,傳教士的高素質則為保障其傳播空間提供了重要前提。不過我們不應忘記的是,基督教是全方位的,在麵向普通大眾的同時,它們對精英群體的影響也一樣非同小可,但總體來說應承認宗教的“秘索思”(Mythos)特征。而作為希臘文明的整體特點,理性思辨乃是其主流話語,這就直接發展為日後的現代大學、學術與科學模式,以理性為主導傾向,以邏各斯(Logos)為基本思維特征。宗教與科學,在西方本身,或是一種水火不容的秘索思——邏各斯結構,但在進入中國語境之後,卻恰成為異體同根的“拍檔”,共同構成了西學東漸的複雜麵相。

因此,清民之際不僅是一個曆史進程中的大時代,更是一個大轉型時代,可以命名為“清民轉型”。實際上,在百年上下的時間裏,我們經曆的真可謂是翻天覆地、前所未有、史無前例的劇烈變化,這其中固然有傳統之向現代發展的內在脈絡,但經由西學東漸與全球化場域形成而帶來的“體位之變”,同樣不可輕忽。從更根本的角度來立論,也就是說,全球化(Globalization)時代要求中國入場、順變、占位、博弈。從殖民帝國話語到對話博弈狀態,或許是百年中國的最大變化,這是一場大劇,一場屬於大時代的大戲劇。中國在扮演完自己的“大國平台”角色之後,“異文化博弈”的主體戰場已經遷移,現在中國要從幕後走向台前、從客體變為主體,我們準備好了嗎?

從曆史的經驗來看,對於中國來說,首當其衝的不僅是掌握政權的政治精英的麵對強力之迫來,也還有知識精英的“憂思痛切”。而在晚清時代,這兩個群體雖可區分,但往往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政治精英多半皆有濃厚的士人背景,而知識精英更不乏仕宦經驗。如果我們將關注的焦點再度濃縮,從社會群體的角度來立論,則“士階層”的變化實為其大者。從這個意義上看,或許我們經曆的不僅是三階段的終結期,或許也將開辟一種更遼闊時空內的新階段。因為,即便是在周秦轉型、唐宋轉型時代,士階層都未曾發生過這樣重大的變化。孔子已經開辟出一種非常重要的士人傳統,即“有道之士”(Knights of the Way)不僅要承擔“為人師者”的教化功能,還有指導國家政治甚或治理國家行政的“賢人政治”身份。可在現代時期,這樣一種“學而優則仕”,甚至“學仕並存”的製度性結構受到了徹底挑戰,並最終被廢棄,取而代之的是源自西方的專業分工。士人固然不必再如孔子規定的那樣要“進則兼濟天下”,甚至士大夫階層也麵臨“分崩離析”的解體命運。對於這樣一個過程,有論者做出這樣的描述:

自道光中葉以來,在曆經鹹豐、同治、光緒四朝的半個多世紀中,中國士大夫中的大多數人,麵對西方侵略和西方文化挑戰的嚴峻局勢,他們作出的基本選擇是,以傳統儒家文化的固有觀念和價值尺度為標準,來頑強地排斥西學的傳入,並以此作為擺脫民族危機的基本方針。這種觀念和方針,曾強有力地主宰了鴉片戰爭以後好幾代中國士大夫的頭腦,形成一股遍及全國的“守其所已知,拒其所未聞”的國粹思潮。一直到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隨著整個士大夫階級的沒落,中國知識界的社會思潮才發生急劇的、然而卻為時甚晚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