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向往學海 雅賊偷書(2 / 3)

裴大希雖然百般苦求,可是孫園詩隻肯傳醫術,因此裴大希學成了一位神醫。

六十年前朝中大變,他滿門受了害,隻身逃了出來,在江湖上遊蕩了四十年,二十年前才隱居廬山。

墨孤子秦狸也是他的故友,十年前曾來廬山拜訪;當時便談起了白如雲,曾說:“將來有機會,就讓他從你學文,免得和我老道一樣,怪得叫人害怕!”

不料十年之後,白如雲卻真地來了!

這時,他們二人共馬,來到了小屋之前。

裴大希用手指了一下房子道:“你看這裏還可以麼?”

白如雲一笑道:“倒也幽靜出奇,是個好地方!”

裴大希有心留他住此,可是他知道這類奇人,生性怪異,便絕口不提。

他們在門前下了馬,裴大希活動了一下筋骨,笑著說道,“要不是遇見你,恐怕還得兩天才能到家呢!”

裴大希開門之後,接道:“你進來坐坐吧!”

白如雲卻搖頭道:“不了,我要走了!……以後我自會常來拜訪的!”

裴大希卻把臉一沉,說道:“你這娃兒太奇怪了!難道我這小房子還容不下你麼?”

說也奇怪,這個文弱書生發起怒來,卻有另外一種不同的威儀。

白如雲怔了一下,忖道:“反正已經來了,隨他進去看看又有何妨?找‘風眼’也不必急在這時。”

白如雲想著,笑道:“好吧!”

裴大希這才把臉色緩和過來,點了點頭道:“進來吧!”

白如雲隨他入房,不禁吃了一驚,原來裴大希書房的擺設,大大地令人驚異。

這間正廳不過四丈見方。

靠窗放了一張石桌,上麵用一張極細的絹紙鋪著。

在桌子的中央,放著一個極大的古硯,古硯之旁,放著一根雕花的玉戒尺。

其旁有一隻高達五寸的大筆台,黃金為套,翠玉為台,真是個金碧輝煌,

筆架之上,插著大小七八枝精致的毛筆,大者可寫五尺之字,小的可繪雀翎之羽,至於筆杆之細巧,更令人拍案稱奇。

在書案的左端,有著一隻紫玉大花瓶,其中插著幾枝紅梅,已然凋謝了!

房子的中央,放著一隻紫檀木矮幾,上麵鋪了一塊白色絨布。

矮幾的中央,放著一隻金光閃爍的香爐,雖然多日無人燃香,可是香灰疏鬆,餘香猶存。

在正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張五尺的中堂麵,畫的是蘇武牧羊,筆鋒細膩,古意盎然。

靠在牆邊,放著一套擅木椅幾,都墊有紫絨,並放著四個細磁蓋碗。

蓋碗之上,各雕著一副山水,是春夏秋冬四景,畫工,著色,無一不是上乘。

另外,靠右壁的石牆上,掛著一枝紫竹洞簫,和一把白玉為柄的拂塵。

在屋頂中央,懸掛著一盞古老的白油燈,燈光似月輝,銀芒燦爛,很是悅目。

白如雲不禁怔在了當地,雖然他自己一向講究,可是陳設布置,比起裴大希這間書房來,真個黯然失色。

裴大希把行囊放在了石桌之下,含笑道:“你先請坐,我去燒茶!”

白如雲處身在這種環境下,似乎覺得自己非常渺小,他有些拘謹地點了一下頭,說道:“不必費心!”說罷,他坐在了木椅上。

不大的工夫,裴大希已然換了一身雪白的長衣,含笑道。“樹枝雪水已然煮上了,快得很,馬上就好;你可要換上衣服麼?”

白如雲搖頭道:“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裴大希麵色突然一沉,不悅道:“室內不比曠野,你既然進得房來,就該換上幹衣,不然,我怎麼與你談話?”

白如雲心中又氣又笑,付道:“讀書人的規矩真多!我穿濕衣對他算不敬,真是怪事!”

白如雲一生行事,本都使人感到驚奇,可是他這時反而對裴大希的一舉一動,都感到萬分驚奇。

偏偏他是一個讀書人,白如雲怪異的脾氣,在他麵前似乎沒了作用。

他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我換一套好了!”

白如雲說著,由革囊中取出了一套淨衣,問道:“在哪裏換?”

裴大希招手道:“你隨我來!”

說罷之後,轉身而去,白如雲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他仿佛感覺到,自己如同一個小孩子,什麼事都按照裴大希吩囑的話去做。

白如雲這麼想著,不但沒憤怒,反而暗自好笑,忖道:“要是老道看見我這麼聽話,他一定會大笑起來。”

這時裴大希指著一扇門道:“這是我的臥房,你進去換衣服,把髒衣**來!”

白如雲點點頭,推門而入,這間臥房的布置,立時又使得他驚奇起來。

在靠牆之處,橫放著一張紫木小床,雕製得甚是精巧美觀。

床上鋪著一塊雪白的絲巾,上麵繡著一叢青竹,密密茂茂,其下墊有很厚的棉褥。

床上放有一床白緞棉被,另有一床細毛毯,白如雲心道:“這老家夥蓋得夠溫暖的!”

在床頭本遠的地方,放了一張小躺椅,上麵墊著金猴軟皮墊。

床頭靠著一扇小窗,半開半掩,窗外有老梅一株,蓓蕾半吐,隨風傳來了陣陣清香。

白如雲見室內除了寢具及一張躺椅外,別的任何東西皆無。

自如雲不禁暗暗點頭,付道:“這裴大希果然是讀書人,內外分得極清。”

白如雲勿勿把濕衣服下,換上了幹淨衣衫。

白如雲一向也很講究衣著,這時他所穿的,是一件淨黑的緞衫,無論工料,都是極上乘的!

白如雲換好以後,推門而出,他把髒衣服卷成一束,帶了出來。

正廳之內,裴大希已用雪水煮了兩杯香茶,香氣噴鼻的。

裴大希望著白如雲笑道:“你果然是一表人才,衣著也很講究,很合我的脾氣呢!”

白如雲聽他這麼說,反倒有些不自然,尷尬地笑了笑,把髒衣塞在了革囊裏。

裴大希用手拍著椅子,說道:“坐下!喝口荼!”

白如雲坐了下來,端起茶杯,試呷一口,果然芳香可口,以白如雲這麼精細的人,竟品不出是什麼茶葉來。

他實在是第一個使白如雲感到驚奇的人,因此白如雲對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他似乎比一般人高出許多。

裴大希等他把茶杯放下之後,含笑道:“你可願意參觀一下?”

白如雲對他的房子有著很大的興趣,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正想看一看!”

白如雲說著話,站起了身子,裴大希笑道:“我這裏房間很多,放的東西也不少,也許雜亂了一些。”

裴大希說著,在前領路,自如雲隨在他身後,由一條五尺寬的通道向後轉去。

裴大希推開了一間房門,笑道:“這是我的藏書室!”

白如雲隨他進去,打量了一下,不禁驚異得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這房子比正廳還要大上一半,裏麵滿滿地都是書籍,全是八尺多高的書架,分上、中、下三層,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每一格書架上都有標簽,注明了書名和類別及作者的名字。

白如雲順著書架的甬道,轉了一遍,隻見藏書怕沒十餘萬冊,心中的那份驚奇,簡直就不用提了!

裴大希在旁含笑道:“我的藏書還不算少吧?”

白如雲睜大了一雙俊目道:“啊!太多了……難道你都看過麼?”

裴大希摸著短須,含笑道:“我從四歲讀書,八十二年從末曾間斷,這些書讀都讀過好幾遍了!”

白如雲簡直不敢相信,心中既是驚奇又是羨慕,默默地付道:“真是了不起……這麼多書,光是把書名記得,就不得了!”

白如雲在這個神奇的環境,才真實地感到自己的渺小無知。

他見書籍分類極廣,舉凡儒、墨、道、佛……等等,各家著作都分類排好。

白如雲拙出了一本《荀子.非十二子篇》,打開看時,隻見其上密密麻麻的有許多圈點和眉批,足見裴大希不但讀過,而且讀得非常仔細。

這時白如雲心中的這種羨慕和敬佩,簡直不可形容,他感覺到,一個讀書人,八十餘年不離崗位,不斷充實自己,這種毅力,和吃苦的精神,又豈是一般練武人所可以比擬的?

他心中討道:“什麼時候我也能讀完這些書?那是不可能的!恐伯我一輩子也讀不完!”

他在羨妒別人,和怨艾自己的心情下,離開了裴大希的書房。

裴大希看出白如雲的心意,笑問道,“你若是願意讀書的話,可以到我這裏來!”

白如雲卻搖了搖頭,苦澀地道:“我不讀書。”

白如雲的語調有些異常,裴大希早已洞悉他的心裏,知道他並不是畏難,而是他高傲的性格,使他不得不矜持著。

裴大希笑了一下道:“你再看看我的丹房去1”

他又推開了一間房,白如雲好奇地跨入,立時又使他感到莫大的自卑,討道:“可憐我常以天下奇人自居,看來,這裴大希才真是天下的奇人呢!”

這間房內,一樣的有著木架,上麵擱滿了大小各色的磁瓶,上麵標著名稱、功效和用法,為數何止數千。

此外在靠窗之處,有一個特製的小火爐,以及刀、秤、鍋、罐等等,看來是他煉丹藥之用。

白如雲如入仙境,他簡直不敢想,這是一個平凡人的作為!

他們一同出了丹房,裴大希又笑道:“再去看看我的古玩室!”

白如雲卻反常地搖頭,說道:“不看了!不看了!”

他說著走回了正廳,他似乎把心中的恐懼,轉變為憤怒。

裴大希笑了笑,他很了解白如雲的心情,忖道:“看你的樣子,分明愛書如命,卻要矜持著……我幹脆來個激將法,比勸你讀書還有效!”

這個老文人慢吞吞地跟了過去,他故意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道:“唉!你們練武不易,我們讀書更難,所以我時常想,我當初沒有選擇練武,實在是對了,因為練武之人,多半憑自己的意氣行事,往往做錯了的事情,自己還以為做得很對,這就是無知之失了!

“像你長得這麼聰明,當初如能念書多好,可惜現在這麼大,盡做些糊塗事,就是想讀書也讀不好了!”

白如雲心中憤怒,可是又無理反辯,氣道:“我就不讀書,將來未必不能成大事業!”

裴大希一笑,口中發出“嘖嘖”之聲,用手摸著他發白的頭發道:“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沒讀過書!唉——天地間的很多道理,與你們沒讀書的人,真是談都不能談!”

白如雲大怒,也感到極度的悲哀,他抓過了革囊,點了點頭道:“打擾了!”

裴大希神色如常,說道:“不送!”

白如雲氣得回頭就走,他出了門,上馬而去,踏著冰雪離開了這間神奇的小房子。

當他走上那條甫道時,耳邊似乎聽得裴大希蒼老的語氣,感歎地道:“唉!真是些俗人,討厭得很!”

白如雲用力在馬**上打了一掌,馬兒立時奔了出去。

他策馬跑上了不遠的一座雪丘,下了馬,坐在雪地裏,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已是一個無知之人。

“無知”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柄毒刃一樣,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雙臂抱著頭,埋首其中,咬牙道:“難道我真的不能念書麼?”

這句話像是一個遙遠的希望,對白如雲有著一種強大的誘惑力。

在以前,沒有任何人這樣對待過他,現在對方隻是一個文弱的老書生,但卻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白如雲是一個最要強的人,他決心要抽出餘暇念書,可是他卻不願向裴大希求教!

他自語道:“我一定要讀書!”

三天以後,白如雲已然定居下來。

他在裴大希房宅數十丈之外,尋著了“風眼”。

在他開始修練“兩相神功”的頭幾個月裏,他每天隻能坐禪半天,以後隨功力而增加。

他在“風眼”之處,打了一個七尺多深的地洞,每當坐禪之時,便一絲不掛地坐在其內,以本身的真氣,抵抗“風眼”之內的奇寒。

到了晚上,他便居住在簡陋的山洞內,這種艱苦的生活,與他在巫柵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這一天白如雲坐完了禪,手腳都幾乎僵硬了,所幸他還能以丹田之熱護體,否則不要說修煉,凍也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