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深山困美 怪師奇徒(上)(3 / 3)

直把南水氣得語結,因為他知道不論自己說什麼話,北星一定會重複的。

原來北星是個孤兒,在三年前被白如雲收留,當時他一句話也不說,白如雲直當他是啞巴,卻沒料到帶回之後,南水一說話他必學,南水不說話時,就是打死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也是一樁不可解的怪事。

再說白如雲。經青萍妙目一看,他卻感到一陣心跳,這現象是他從來所沒有的,遠在學藝之時,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後不愛任何一個人!不對任何一個人好!”

出師以來,他確實是做到了,可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

可是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個女孩子的時候,竟由他的心底,產生了一種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緒,他原是恨透了人類的,但是他卻沒有恨這個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愛慕之心。

他對於自己的這種轉變,感到很大的恐懼,他怕自己從此會愛人類了——原是他所不願意做的事。

雖然他極力地克製著,但是在他的心裏,卻有一個可恨的聲音,在不住地呐喊著:“把她帶回來……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就這樣,他不能放下這個姑娘,而且破例地帶她回來,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摟”上。

青萍此時,除了對他感到恐懼外,並沒有什麼厭惡,而她卻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她對白如雲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產生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半天,沒有一句話,白如雲隻是自酌自飲,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口菜也不吃,隻是悶聲不響,把酒一杯杯向肚子裏灌。

青萍雖然很想過去,跟自如雲聊一聊,可是由於一種少女的矜持,她沒有這麼做,可是她的心裏,卻在不停地想著一些問題:“……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慘的身世,不然他不會這麼冷酷和怪僻……他這麼高的功夫,誰又是他的師父呢?”

這時白如雲已然獨飲了十數杯酒,他似乎有點熱,把披風解下,並把背後的鐵旗也取下,用手解開了領口的布扣,可是他臉上的軟皮套子,仍然戴著。

青萍默默不響地斜目窺視著他的一切動作,她想:“不知道他長的什麼樣子?……可是他一定是個年輕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雲這時又由皮套的開口處,灌進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對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過來?”

他這句話雖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動蓮步,慢慢走到白如雲對麵,隔著他六尺坐了下來,輕聲道:“你……你到底準備把我怎麼樣7”白如雲閃動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聲道:“哼……

我不準備把你怎麼樣……在你爹爹來之前,我隻要你住在這裏,每天陪我談談天。”

青萍聞言更是覺得奇怪,竟然一個念頭,閃電般地襲進了她的腦際,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歡我?”

青萍想到這裏,不禁一陣劇烈的心跳,雖然是由於恐懼,但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劇烈地擾著她的芳心。

白如雲見她不答話,他向遠處盼顧了一下,接著道:“我不應該帶你來的,因為……我恨每一個人……一看到他們的臉,我就想離開他們,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動、怨憤的聲音所吸引,她輕輕問道:“我……我怎麼樣呢?”

白如雲被她問得一驚,他遲疑了一下,用手指著桌上的磁盤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見他避而不談,不由更加疑惑,她搖搖頭道:“我不吃……”

二人又開始沉默了,這時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換了幹淨衣服上來,尚未說話,白如雲已揮手喝道:“下去!叫你們再上來。”

南水連忙答了一聲:“是!”北星也緊跟著答個“是!”,二小又轉身下樓去了。

青萍這時已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問白如雲一些問題,於是她向他注視了一下,問道:“你為什麼這麼恨人?”

白如雲猛然站起身子,他雙手扶竹欄,向遠方望去,用著他一貫的聲音道:“不為什麼,就是因為我恨!恨……”

青萍見他如此神情,又聽他滿口說著“恨”字,益發斷定,他在童年的時候,一定受過重大的打擊,以致於使他深深地恨著所有的人。

任何一個人,對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會產生一種濃厚的興趣,而且有一種“追根問底”的意念,現在青萍也是一樣,她對白如雲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感興趣了!

青萍對著他的背影道:“你剛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編的吧?”

白如雲點點頭,他竟連一個“是”字都沒說。青萍繼續說道:“……在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很可愛的……我們不應該去恨他們……”

青萍話未說完,白如雲驀地轉過了身子,他雙目射出了一陣可怕的光芒,嚇得青萍把沒有說完的話吞了回去。

白如雲也發覺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複了剛才的情緒,慢吞吞地道:“你認為應該愛每一個人?……如果有一個人,殺了你的爹爹,燒了你的家,摧毀了你的生命和靈魂……‘你也去愛他嗎?你不恨他嗎?”

白如雲是一種試探性的詢問,他想從別人的回答中,找出與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聽他如此一問,心道:“果然他有著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隻恨那一個人,我不會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許有人幫助過你,也許有人救過你,難道你也去恨他們嗎?譬如說,教你武藝的師父……”

白如雲搖著頭道:“至少,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愛的地方,我永遠也不會去愛他們!”

青萍聽他如此一說,知道他那種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絕非三言兩語所能開導,當下也就不再談論,轉了話題道:“你的師父現在在哪裏呢?”

白如雲見問,他一斜身,靠在竹欄上,漫不經心地答道:

“師父……我從來就沒叫過師父!我隻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聽罷越發驚異,她萬想不到白如雲對他的師父,也是這麼淡漠無情,當下道:“那麼說令師一定是位道長了……你這樣占山為王的做法,他也讚成嗎?”

白如雲由鼻中微微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他現在犯了錯,我把他關起來了,每天去責罰他一次!”

青萍聽罷驚得幾乎出了聲,她簡直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白如雲的師父,還沒他的功夫高嗎?……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為什麼他願意讓自己的徒弟禁錮責罰他呢?

青萍正在驚異、思索之時,白如雲冷冰冰的聲音,又傳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見他,明天我就帶你去!”

青萍聽了立刻有一種莫名的驚喜,她倒想看看這個怪人的師父,當時連忙答道:“好!你明天一定要帶我去!”

白如雲見她對自己,已不像先前那麼歧視,心中高興異常,立刻坐回原處,把梨果盡往青萍麵前送去。

他們二人繼續談著,直談了一個更次,青萍雖然與他接近了許多,可是仍然感覺到,他有一種“拒人千裏”的隔閡,使得人不敢過於親近他。

在白如雲,他最初希望接近這個嬌美的姑娘,可是,當他感覺到,這個女孩子漸漸接近他的時候,他又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恐懼,自衛似地再把她推開。

最後,又經過一段沉默之後,白如雲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卻沒有一點醉意。

他恢複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點了點頭,從牙縫裏迸出了三個字:“我走了!”

說罷,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塊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風和鐵旗拿在手中,右掌揚處,那塊木板輕飄飄地落在湖心,白如雲身形晃處,恰似一隻巨大的夜鳥,落了下去,他單足點著木塊.左手披風向後一揮,如似滑冰一樣,身如飛箭向前麵飛去,這等功夫是“蜉蝣戲水”,顯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籌了!

黑暗中又傳來了他淒涼悲愴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淒淒斷腸人……

青萍被他孤獨悲涼的歌聲,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她不禁喃喃地低語:“可憐……可憐……”

翌晨,青萍由夢中醒來,覺得身上寒意頗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將竹窗撐起,立刻襲進了一股清涼的寒氣,這是一個有霧的早上,山色朦朧,寒禽振翅,圍著竹樓飛繞,鳴聲連連,偶然吹過的山風,把滿空凝霧吹開,猶如怒濤排山,那被風吹散的濃霧,化作了嫋嫋白絲,曼妙地舞動著散開,然後又聚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