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心中的一捧雪(1 / 3)

前院已經打掃得非常整潔,積雪鏟淨之後,青石板鋪成的地麵仍有點滑濕,幾個下人正往來穿梭著朝地下散灑細砂,忙活得挺帶勁。

君不悔孤伶伶的站在廊下,有些麻木的觀看著一切事物的進行,幾乎忘記又或者沒有感覺到自己也將是這場熱鬧的主角之一;形容這種事為“熱鬧”,並不過份,更非意存褒讀,試問男女婚姻,哪有不憑操守、德性、人品為依歸,竟以武功高下據而選東床的道理?

現在要發生的情形,就正是這麼一個道理,君不侮必須與他師兄龐其壯較量,誰贏了,誰就可以迎娶他們的小師妹任青蓮。

主意是他們師父任浩拿定的,任浩說過,他未來的女婿,一定要是個男漢,一個能夠得其真傳,承其衣缽的男漢,要證實這一點,除了師兄弟倆硬碰硬的交手,還有什麼別的法?

對於這個小師妹,君不悔委實是愛得極深,投注了大多太濃的情感,問題在於他的大師兄龐其壯也同樣愛得極深,也投注了大多太濃的情感;他們的小師妹待這兩位師兄的態度又相若,一般的親切、一般的溫柔,誰也不長一寸、誰也不短三分,連他們自己都難以確認,小師妹到底意是哪一個?

於是,當他們不約而同的向師父表明心願之後,我們的師父便安排下這麼一場比試,師兄弟二人但憑所學一論高下,勝方自則雀屏選。

雖說這不失為一個解決困惑的方式,但用如此方式來斷定婚姻的歸屬,從而延伸到互守百年之好,君不悔總覺得不大對勁,其似乎缺少了一份莊重,一份真摯,一份該有的靈住,可是他沒有理由拒絕參予,因為這是他唯一可能娶到小妹的途徑。

廊的廳門前,早已擺妥一張鋪設著軟厚錦墊的太師椅,那便是他們未來的泰山。以前的恩師,現在的武技切磋仲裁人任浩的裁判席了。

小師妹任青蓮不見芳蹤,當然此時此地她是不宜露麵的,大姑娘總要略帶三分羞怯才好,在老父為自己挑揀丈夫的場合,豈容同時臨場指導?

一聲痰咳響起,頭發斑白、體魄修偉的任浩從大廳內走出,長得又白又俊的龐其壯隨侍於側,當任浩撩起袍擺跨越門檻的一刹,目光炯然睨視,等看見了君不侮,他才從從容容的坐到椅上。

老管家任喜佝僂著身來到君不悔麵前,扮著笑臉:“君哥兒,比試這就開始啦,你往那邊請,老爺有話要交代。”君不悔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這抹微笑黏在他糾結的一

“還望師兄念在——”

龐其壯是什麼都不念了,他猝然長身揮刀,卻在刀出的一刹旋飛斜撲,左腳橫彈,動作淩厲無比。

料不到讓他先行出招的師兄居然心口不一,君不悔急速後退。刀走偏鋒,刀口正封往師兄來腿——龐其壯使的是“七虎刀法”第二式“揚爪擺尾”,君不悔用的是同一套刀法第四式“落爪嵌勾”,他跟著來的變化是刀往內收,轉刺對方下盤,而他亦判斷龐其壯將以第式“掀爪回騰”躍起反撲……

竹刀在君不悔手果然順式收縮,刺向龐其壯下盤,但是,龐其壯卻沒有施展那最宜應付目前狀況的第招,他不僅不躍騰,不閃躲,身形更猛迎上前,右手竹刀倏移左手,塌肩弓腰的瞬息間右時憧擊自己左腕,這一著非但迫得君不悔的竹刀急速歪沉,龐其壯的家夥且貼著刀麵上削,“吭”的一記掃不悔的指節,硬生生把他的竹刀震飛脫手!

君不海甫始踉蹌倒退,任浩已突兀站起,大喝一聲:“且住!”

龐其壯揚刀指天,一個漂亮的“金雞獨立”轉向乃師,氣十足的回應:“弟遵諭。”

望著自己紅腫的手指,君不悔除了迷惘還有著驚愕,他實在搞不清師兄方才那一招是從何而去、從何而來;習藝十年,他就從來不曾見過這招刀法!

任浩步下台階,形色沉穩的道:

“勝負已見,不悔,你服也不服?”

君不悔的腦裏空洞洞的,他茫然道:

“師父的意思是說,徒兒輸了?”

冷笑一聲,任浩寒著臉道:

“刀都被你師兄打落於地,你若不輸,莫非還算你師兄輸了不成?要是真幹,你這一隻手業已與你分了家啦!”

忽然間,君不悔興起一種感觸,他意識到自己參予這場比試之後,不但輸了小師妹,輸了情場競爭的資格,似乎連師門的眷顧、手足的恩義也一起輸了,宛若他在這裏已成多餘,而十年以來,直到現在他才認識到自己竟是多餘的一個!

任浩又在沒好氣的問:“我在問你,服也不服!”

略略定了定神,君不悔硬著頭皮道:、

“請教師父,師兄先前用以打落弟手竹刀的那一招,不知源自何來!”

任浩似是早已料到君不悔有此一問,他厲聲厲色的道:“習武之道,首在運用靈活,觸類旁通,不可墨守成規,死學不化;你師兄平日用功苦練,深研本門技藝之精萃所在,從而加以演變,舍短取長,另創巧妙,於應敵之際,自獲奇效,你若有你師兄一半心思,今日也不會落得這般簡直就是不堪一擊!”

君不悔哺哺的道:

“師父教訓得是……”

任浩大聲道:

“我的裁決,你是服了?”

臉頰抽搐了一下,君不悔低弱的道:

“弟服了。”

任浩背著手稍做沉吟,又道:

“從今後,此問情形已有不同,照說你們師兄弟早屆出師之時,理該到外麵曆練曆練,一邊廣增見聞,一麵也為自己找個合適營生胡口;現下你師兄已是我未來的女婿,如何訂算,我自有安排,至於你,若有意自行出外闖道,固然最好,否則,繼續跟為師亦無不可,過兩天你就替我送一車藥材到南邊欽州去……”

君不悔沙著聲音道:

“師父,弟能不能考慮一下?”

任浩談淡的道:

“當然可以;何去何從,卻不必勉強。”

說著,他向一側的龐其壯點點微笑--那是真正的笑,發自內心的笑,是一個尊親對弟由衷疼惜的笑——然後,他向龐其壯相偕進屋,模樣活像已是嶽父與女婿了。

君不悔落寞的孤立庭園之,目光緩緩移視周遭,這裏的一瓦一椽、一草了木,他都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他在這裏度過了漫漫十年,雖不算灰黯,卻也沒甚樂趣的十年,他竟從來不曾想到,有一天他會離去,會在恁般難堪的情形下一個人離去;這不是他的家麼?天,原來不是!

什麼原因使得慣常的氣氛突然變了,持久的親情與淵源也忽趨冷淡?君不悔一直沒有覺得自己惹憎惹厭,一直不曾感到在這個家庭裏他是個局外人,莫非--莫非是為了這次向師妹求親的舉動招了禍?但,師父當初不是含笑允諾的麼?而且擇婿的方式也是師父訂下的呀!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任喜猶豫著來到旁邊,刻滿皺榴的老臉上流露著悲憫與關懷:“又要變天了,君哥兒,進去加件衣裳吧……”

君不悔打了個冷顫,笑帶著顫抖。

任喜欲言又止,終於歎了口氣:“君哥兒,你想淺了你師兄後頭是個什麼家當?哪比你無主孤伶一人?唉?

君不悔愣愣的尋思著這幾句話,心漸顯端倪,卻越發自慚自恨;深切的屈辱齧啃著他,無限的痛悔侵蝕著他,人心真的這樣紙薄?世態又何其炎涼?連授業的恩師,看似清純的小師妹,亦洗不脫那銅臭的汙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