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這才轉身,卻被大黃嚇了一跳。
村裏的狗兒早就被吃光了,家家戶戶別說看門的狗,就是樹上的喜鵲,屋頂的燕子,都被捉了一空。
看著大黃狗,翠芝不能置信。
“這李福寶帶著條肥嘟嘟的肉狗,竟然沒被人捉走吃掉?”
“嬸嬸?”小福寶喊了一聲。
翠芝驚的連連擺手,然後引著小福寶進了裏屋。
一盞青銅老燈點起,帶著鬆木的香味兒,用的是鬆脂油。
借著燈光,小福寶終於看清了翠芝的模樣。
這女子年約三十,容貌倒也清秀,隻如今眼角已有了魚尾紋,一張瓜子臉,麵帶菜色,顯然是許久沒吃飽了。
她肌膚略微有些發黃發幹,嘴角有顆黑痣,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嫵媚。
再看身上,翠芝穿的是一身常見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裙擺都泛著淡淡的白色,是經年累月洗滌浸染的顏色。腰間還係著一條素色布帶,上麵繡著幾朵淡雅的小花,腳上是一雙布鞋,鞋麵已經有些破舊,卻洗得幹幹淨淨。
小福寶便覺得,這個翠芝雖是村婦,但絕不是潑婦,剛才那陣粗魯的叫罵,定然是平日裏很多無賴光棍常來騷擾,惹得她動了真怒。
翠芝慢慢退了幾步,想了想,將屋門關上了。
小福寶便將手裏的豬腿肉放在了一旁木桌上,那翠芝就忍不住迫近幾步,盯著骨頭和肉。
她看的很仔細。
小福寶明白了什麼,低聲道:“嬸嬸,這是豬腿,絕對不是人肉。”
翠芝又吞著口水,卻嘶啞道:“外麵……那種肉,不是都叫‘二腳羊’麼?”
她連“人肉”兩個字都不願說出來。
小福寶推了推豬腿肉,又摸出魚肉。
翠芝一邊看著小福寶,一邊伸手扯下塊肉條,卻是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慢慢的塞進嘴裏,慢慢的咀嚼著,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一口肉,她不知嚼了多久,最後才不舍的咽了下去。
呼出一口氣,翠芝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又撕開一條肉塞入嘴裏。
她依舊吃的很慢。
小福寶便將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
米麵,幹果,香油,蠟燭……
翠芝放下手裏肉條,臉色卻是越來越白。
她抓過一塊抹布,飛快擦幹淨手,然後盯著那些米麵幹果,聲音顫抖的更加厲害:“要命了,這些,這些不是供奉給佛爺的東西麼?李福寶,你,你從哪兒弄來的?”
“嬸嬸別怕,這些都是我在鎮子口撿到的。”
“鎮子口?”翠芝滿臉懷疑。
小福寶就道:“是啊,鎮子口沒見到人,就看到個口袋,我就順手拎來了。這裏有點錢,是文才叔托我帶來的。”
他說著,便拿出那兩串青色銅錢,還有幾枚大雍銀寶。
翠芝掃了一眼這些錢,臉色木然:“如今有錢也買不到吃的,鎮上十字大街的鬼市裏也不收錢了,隻能以物換物。”
說著又忍不住歎息:“要是早點有這麼多錢就好了,還可以帶著逃到南邊去,至少離開臨清縣,這錢就有用了。可如今啊,縣裏大老爺們發了告示,誰不能離開鎮子……這通往臨清縣的道上都設了關卡,見到人就抓,若是沒有路引,當場就定你個流民罪,在路邊就給砍了腦袋。”
小福寶聽著也是黯然。
臨清縣的官老爺這條政令早就聽過,而百姓們誰願意離開故土四處逃亡呢?還不是被逼的。
想到這裏,他心中忽然覺得,臨清縣這場大亂,妖怪固然是可恨,但更可惡的,還是那些達官貴人!
“福寶兒,嬸嬸問你……”翠芝此時已改了口,眼神卻閃動著:“你是出家的道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