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比水和食物更好的東西(1 / 2)

那是一片一望無垠的沙海。沙在月光下閃耀著銀色的光華。那銀色,冷得殘酷,延綿不絕,望不到邊際。

“越往前走,生物越來越少了。”月光下的彼得想著。

他穿著一襲破舊的灰色長袍,那長袍染滿了風塵之色。或許,那長袍本是白色的。可是現在,不但灰蒙蒙不再有光澤。而且下麵的邊都破了,快要無法承擔掩蓋主人軀體的責任。他的臉上滿臉的倦容。他很長時間沒有洗過臉了。灰黃色的頭發和胡子已經連成了一片。他的嘴唇因為幹涸而微微顫抖,嘴唇上的皮翹起來,在風中顫動。可是,他的一雙眼睛,還是晶亮的,充滿了希望。

彼得不停地向前走著。因為沙漠中的夜晚冷得可怕,白天卻熱得嚇人。他隻有趁夜晚不停地前行,才能不被凍僵在沙礫上。也隻有趁白天找片殘垣斷壁的陰影躲起來,才能不被烤焦。

幾天前,他還經常可以看見沙地裏的仙人掌頑強地存活著。偶爾在銀色的月光下,彼得甚至能瞥見沙狐銀色而矯捷的身影。可惜沙狐跑得太快,快得如同生命的消逝。所以彼得從來沒有看到過沙狐真正的樣子。

但是彼得卻看見過沙鼠。那種小動物白天躲在沙礫下麵,晚上卻要爬上地麵來透透氣。他們總是小心翼翼地先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然後,突然地飛也似地朝一個方向狂奔,不久就看不到了。沙地裏的老鼠從來不肥胖,但是他們的毛卻長而蓬鬆。彼得每次看到它們,總會由衷的露出笑容。

可是,這幾天,漸漸的已經沒有仙人掌了,也很久沒有看到沙狐和鼠的蹤跡了。

可是,殘垣斷壁依然很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整個沙漠中。大多數隻是幾米或者十幾米高的土牆。似乎在訴說著,即使最繁榮的時候,他們也並沒有沾染到多少榮耀。可是,偶爾也有高的建築。

三天前,彼得就看見一幢高樓。或者說,曾經它是一幢高樓,現在卻早已倒下。它龐大的身軀有一大半都被沙礫掩埋了。但是露出的一小半也有幾十米長。風卷著沙子,從它的一個破洞穿行到另一個破洞。——這些破洞曾經被稱為窗子。

要不是急著趕路,彼得可能會跑進這可愛的殘骸嬉戲玩耍。畢竟,他才剛剛成年。童年作為一個孩子的記憶,還在他的腦海中填滿了絕大多數的空間。

彼得摸索著那條長長的水泥的龍。風侵蝕著這具殘骸,猶如侵蝕著一切的過去和一切的未來。許多地方的水泥塊已經剝落了,露出鏽成深紅色的醜陋鋼筋,在月光下閃著沙啞卻尖銳的光華。

那天的月亮是圓月,而今日的月亮,卻已有些殘缺。

彼得現在身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前天,他還有一袋食物和一皮囊水。

他看見了一個衰弱的快死了的人。

那個人躺在一匹瘦骨嶙峋的駱駝身邊。確切的說,那是駱駝的屍體。

那匹駱駝死了也沒有倒下。它跪在地上,為它的主人築起了一道阻擋風和日光的牆。那個人就倚在駱駝的身邊。他雖然還沒有死,卻已經沒有一點力氣繼續走下去了。他的眼睛裏已經露出了死的光。當一個人除了等死已經無路可走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就會露出這種光。

彼得跪下來,將自己的水囊的嘴對準了那個人的口。那個人的嘴唇嚐到了第一口水的甘甜,突然坐了起來,雙手抱著彼得的皮囊,咕嘟咕嘟一下子幾乎灌下一小半。彼得看著他,笑了。他知道這個人畢竟還想活,而且以後還會活很長時間。

過了好久,那人喝水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他的肚皮已經喝飽了,可是他卻還不滿足,意猶未盡地一小口一小口灌著。沙漠中的人,若不是因為死而複生的狂喜,本是不該如此浪費水的。

彼得見那個人喝夠了,就問他:“你為什麼在這裏?”

那老人說:“我本想趕路到沙海的對麵去,但是我的駱駝卻死了。”

彼得說:“可是你卻沒有割下它的肉,喝它的血。”

那老人的眼中掠過一絲淒涼的神色。他撫mo著背後沙黃色的皮毛,說:“他陪了我十幾年,我是這麼一個老家夥了,他也是。他一直都是我唯一的夥伴,比我的兒子對我親的多。我不會喝我兒子的血,也不會吃我朋友的肉。我怎麼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隻希望他能安靜,快樂地死去。然後,我本想將他的身邊當做我最終的歸宿。”

“可是你還是想活下去的。”彼得看著那老人的眼睛。那是一雙燃燒著對生的渴望的眼睛。如果誰有著這樣一雙眼睛,那他無論如何都會想活下去。

老人的臉上掠過一絲自嘲的神色。他搖搖頭,苦笑著說:“人老了,越老,就越怕死。”

老人對麵,彼得默默地聽著。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了。

可是,老人並沒有察覺到彼得神情的變化,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在這裏躺了三天。我越來越餓,越來越渴,也就越來越絕望。可是,當我意識到自己還不想死的時候,我已經太衰弱,衰弱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