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容又做噩夢了,確切地說,也許不是噩夢,隻是回憶,腦子裏記錄的碎片。
四年前那個深夜的敲門聲總時不時地在陸容腦子裏回蕩,幽靈一樣,那個夜裏,父母死了,妹妹不見了,隻剩下陸容自己。
警察詢問陸容的時候,陸容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的腦殼裏像被塞滿了棉花,他什麼也說不出來,當時陸容隻有十歲,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媽媽死了,妹妹找不到了。
陸容在安撫下恢複了神智的時候,他痛哭起來,眼淚像從泉眼裏冒出的溪水一樣源源不盡,又過了一夜,陸容才能回答警察的問題。
一個溫柔的女警察輕輕地摸著陸容的胳膊問陸容看見凶手的樣子了嗎?
陸容點了點頭。
女警察暗暗地高興,鬆了一口氣,讓陸容描述凶手的樣子。
陸容說,凶手是一個黑影。
女警察臉上的得意瞬間消失了,又問那個黑影長什麼樣。
陸容說,黑影,就是一個黑影。
四年了,凶手還是那個黑影,陸容也想知道凶手的樣子,凶手的名字,他並不清楚仇恨是什麼樣的,他沒有想過要把凶手千刀萬剮,他隻想問問那個人他的妹妹在哪兒。
陸容的妹妹陸薇竹,比陸容小七歲,被擄走的時候隻有三歲。
陸容在妹妹的哭喊生中驚醒過來,夢裏,妹妹還是那個三歲的小女孩,可是,妹妹現在應該七歲了。
陸容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讓思緒回到現實中來,轉頭透過窗簾看著窗外,夜燈已經星星點點了。
電子鍾上顯示的是八點五十九分,在鬧鈴響起之前,陸容伸手拿過電子鍾關掉了鬧鈴,然後把電子鍾放回床頭桌上,掀開身上的薄被,起床。
衛生間該打掃了,地板上滿是汙跡,鏡子斑斑點點,洗臉池壁上的牙膏已經幹了,一盆襪子沒有洗,馬桶也該刷刷了。
陸容邊刷牙邊想著晚上下了班去趟超市,買點兒清洗工具之類的東西。
陸靜林和妻子丁心玉的遺像擺在靠牆的桌上,遺像前擺著香爐,香爐裏滿是香梗香灰,桌麵上還算幹淨。
陸容從衛生間出來,走到父母的遺像前,從桌下的抽屜裏拿出香盒和火柴,從香盒裏抽了三根香拿火柴點上,插在香爐裏,雙手合十閉了眼低頭在心裏默默祈禱,祈禱妹妹沒在受苦。
陸容的心裏,妹妹就像個小精靈,對妹妹的思念和擔憂讓陸容第一次有了心如刀絞的感覺。
陸容穿好衣服準備出門,突然想起自己的烏龜有幾天沒喂了,他走到陽台,看看牆角的瓷盆裏,烏龜正趴在渾濁不堪的水裏伸著腦袋發愣。
水該換了,晚上回來換了水再喂吧,陸容心裏想。
烏龜好像並不介意陸容什麼時候給他喂食,在那個瓷盆裏活得安然無恙。
陸容鎖門的時候,夏緋正從樓梯上來,手裏提著裝滿東西的大超市購物袋,陸容頗覺尷尬,如芒在背。
夏緋是個美麗的女人,兩年前搬到陸容家對門的房子,兩年來,陸容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隻知道她叫夏緋,做妓的。
世道艱難,陸容年齡雖小卻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沒有看不起夏緋,隻是希望她能早點結束這種生活。
陸容下樓梯的時候夏緋對陸容微笑了一下,陸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便和夏緋擦家而過。
夏緋好看,尤其是微笑的時候,沒有男人能抵擋那種容貌,陸容也一樣,他也是半個男人了。
陸容後悔沒有跟夏緋打個招呼。
夜色沉鬱,有些風,但天氣還不算涼,街邊的女人依舊穿著簡單,魅惑誘人。
陸容沿著街邊慢慢走著,他喜歡夜,喜歡那些夜燈,也喜歡夜色裏的那些人,白天太喧囂,人太浮躁。
鬥龍俱樂部離陸容住的地方坐公交是五站地,時間不趕的話,陸容一般還是喜歡走著去。
陸容在鬥龍俱樂部一年多了,負責鬥場的清潔工作,他並不喜歡那個地方,但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在苦蜜城裏,能得到一份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個街角,陸容正低頭走著,一個人抓住了陸容的胳膊,陸容抬頭,那人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臉藏在陰影裏,但陸容隱約覺得他見過這個人。
“能聊聊嗎?”鴨舌帽說。
“你是……”陸容盯著鴨舌帽的臉。
鴨舌帽抬手把帽子摘了。
陸容看著那人,越發覺得熟悉,突然想起來,很吃驚地看著他:“你是,金滿麟?”
陸容認出了他,即使不認識人,也會認得他臉上那標誌性的串腮胡子。
金滿麟是苦蜜城地下格鬥圈的明星,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但鬥氣十足,陸容在網上看過他的比賽視頻,鬥龍俱樂部的牆上曾經還貼過他和怪獸莫迪比賽的一張海報,那場比賽前前後後在地下格鬥圈熱鬧了挺長一陣子。
鴨舌帽笑笑,重新把帽子戴上。
陸容很迷惑地看著金滿麟,金滿麟微笑看著他。
“你確定你沒找錯人?”陸容皺眉問道。
“你叫陸容。”金滿麟說。
陸容點點頭。
“你住在柳條街31號,鳴水小區3號樓202室。”金滿麟又說。
陸容愣愣看著金滿麟。
“你怎麼知道?你找我幹什麼?”陸容感覺有些不自在,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