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公雞還沒打鳴,吳茱兒就起身了。
背街的小院子靜悄悄,隻聽到東屋吳老爹的鼾聲跟打呼哨似的,虧得吳婆婆耳背,不嫌老伴兒吵覺。往常這個時辰,老兩口早該醒了,吳老爹做了大半輩子挑擔子遊商的貨郎,一年到頭睡不得幾回懶覺。
初夏來臨,一天到晚最舒服的就是天亮前這會兒子。
吳茱兒拿竹棍子支起窗戶,借著外頭一縷晨光,換上一身青布粗衣,係上腰帶,掛上她的竹笛子。把兩邊褲腿兒都紮牢了,再穿上一雙吳婆婆親手編的草鞋,原地蹦跳了兩下,大小剛剛好,淌水踩泥都不怕。富人家裏的娘子們才裹小腳,窮人能不光腳丫子就是好的了,纏了足怎麼幹活兒呢。
院兒裏打了半盆水,當成是鏡子,她搬了小凳坐下,對著水麵梳頭。從頭皮通到發尾,一下一下數滿一百,按照月娘教給她的法兒,不必抹頭油,她這頭發也養得烏溜順滑,好叫整條巷子裏的小姐妹們羨慕。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正是愛俏的時候,頭發生得好,沒有珠花戴,沒有耳洞子,隨便掐朵野花簪在頭上都是美美的。
頭發梳通了,她就學小郎君模樣,一左一右窩成兩個鬏,拿方巾子仔仔細細地包起來,隻留額前兩綹碎發。末了,她從懷中掏出一麵小銅鏡,模糊照出個人影兒來,鴨蛋臉,濃眉大眼,藕白的臉皮兒,咧嘴一笑,露出半邊酒窩子,討人喜歡。
收拾妥當,吳茱兒從堂屋裏挑出擔子,再清點一回缺沒缺東西,這是她頭一次獨自出門遊販,凡事都要經心。
這一杆挑擔是吳老爹今年新打的家夥,老竹子烤了七八遍火,摔都摔不斷。前擔挑著一口方箱,裏頭裝著三弦、響鈴、火不思、嗩呐這等手工做的樂器,還有旗子、馬鐙、繃子、手絹兒這等瑣碎,後擔挑著一口圓筐,筐裏裝著皮球、風車、陀螺、傀儡這等小兒玩意兒,又有油紙包的糖果子、炒瓜子、酸梅、杏脯這等吃食,盡是些本地特產。
這一擔子怕能有三五十來斤,誰家小娘子能挑得起,從句容縣到應天府可不是走兩步路就到了。好在吳茱兒身子骨強,懂事兒起就跟著吳老爹走南闖北,更重的她都能提溜起來,何況家裏還有一頭老驢子,路上能幫她馱一程。
“茱兒啊,”吳老爹在屋裏喊了孫女兒,剛剛睡起嗓子都是糊的,“莫慌走,叫你阿婆煮了糖水雞蛋你吃,填飽肚子好趕路。阿爺另有幾句話叮囑你,你進屋來。”
吳老爹前陣子從河上回來,不小心跌了一跤,傷到筋骨,郎中說是得臥床兩個月才能下地走路,這買賣卻不能停,停下來一家三口都要喝西北風去。吳婆婆常年生病吃藥,家裏花銷不小,這挑擔子的活計隻能落在年紀輕輕的吳茱兒肩上。
東屋門推開,頭發花白的吳婆婆披著衣裳走出來,她是個病秧子,粗活重活都幹不了,多走幾步路都要喘,但是燒火做飯還使得。
“阿婆,煮兩個蛋吧,要糖心的。”
“欸、欸。”吳婆婆滿口答應,家裏沒剩幾個雞蛋,但是孩子想吃,全煮了也不心疼。
吳茱兒將牆角劈好的幹柴抱進灶房,幫阿婆架上鍋子,再進得東屋,吳老爹坐在床頭,傷的那條腿夾著板子伸直了,一動不能亂動,看著就受罪。她拿茶碗倒了水端到他跟前:“阿爺,腿還疼麼?”
吳老爹喝口水清清嗓子,拍拍大腿道:“這點子傷算得什麼,阿爺年輕那會兒,乘船到過福州,遇上一夥流寇,一刀砍在腿上,皮開肉綻都沒喊一聲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