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小星是文玉一手提拔上來的，為了感激支書的栽培，村裏的事兒小星總是撲著幹。勁用大了，有些事就做過了。就跟短跑比賽一樣，狠勁衝，結果把裁判也撞翻了。小星就是這樣，比如鄉裏來了領導，文玉還沒吭聲，他卻先打了招呼握住手不鬆；村裏有個紅白喜事請幹部，他倆都是知客，小星嗓門賊大，指三揮四，文玉沒了說話的份兒；事情越來越嚴重，小星走路居然也過文玉頭了!文玉的眉頭不由就皺成了疙瘩，心裏也溝溝壑壑地不平起來。
秋裏莊稼被砍倒後，來了一支“秸稈禁燒工作隊”，一行五人全從縣教育局抽調。送他們來的是一輛“依維柯”轎車，像隻大犀牛一樣威風凜凜地停在村委會門口。村幹部從裏麵迎出來，小星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文玉頭，和工作隊隊長呂科長握手問好。其他隊員把他當成了支書，一一與之見麵，卻晾了一邊的文玉。文玉在心裏狠狠冷笑了幾聲。
午飯安排在村會計家，整了幾個小菜，酒不賴：雖然隻是當地生產，卻是XO級。剛端起杯，文玉就對小星說：“倆主要領導不能都在這兒喝酒，你喝了這一盅趕緊去南地看看，要是哪家趁飯時候把秸稈燒了，咱可全完蛋了!”小星本想跟呂科長他們猜幾個枚，他還會喝“樓上樓”，這下子全用不上了。小星隻好將酒喝下，又往嘴裏填一筷子豬頭肉，匆匆去了。文玉心裏說：不怕你羊屎蛋插雞毛……能豆上天，就怕不給你這個機會!
誰知才一屁會兒，小星竟又回來了。一進門就向文玉彙報：“我巡邏了一遍，沒啥問題，為了保險起見，我又讓支委們組成臨時巡邏隊，重點在南地……我趕緊回來，說啥也得給呂科長敬個酒!”文玉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好發作。剛喝了兩盅，文玉忽然一拍腦袋，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我差點忘了，下午鄉裏有個綜合治理會，兩點開始，你趕緊去吧！”小星的“樓上樓”又沒表演成，肚子還是空的，他很不情願地站起身，朝那盤牛肉盯了兩眼，去了。
等小星從鄉裏回來時，酒事已經結束。小星說：“支書，會不是今兒格開的……”文玉很誇張地拍拍腦門，說自己糊塗了：“嘿，明格兒的我咋記成今格兒的了？”心裏卻樂開了花兒。下午開會布置禁燒工作，文玉總覺得小星礙眼，一個念頭砰地冒出來。
晚上他悄悄把村裏的大戶福堂約到家裏。福堂當年和小星競爭過村主任，落選了卻一直不死心。文玉開門見山問他還想不想當村主任？福堂回答：“誰不想誰是這個——”用手比劃了個王八。文玉笑笑，說：“秋罷又該換屆了……”福堂多精的人，趕緊求文玉指點：“你可得支持我！”文玉說我隻能在兩委會上把你當作候選人提出來，選上選不上全看你的群眾基礎了。福堂勁道道走了，第二天就開始培植自己的“群眾基礎”，村裏大街小巷掛滿了標語：“趙福堂向全村父老問好！”“趙福堂保證把養老院建好！”……過八月十五，福堂又一家送了二斤月餅一小壺花生油。
文玉看在眼裏，喜在心頭，沒人的時候就想哼哼幾嗓子。這天去河邊遛達，見四下無人就扯開嗓子來了幾句《朝陽溝》：走過了一架山翻過了一道嶺……河裏忽然鑽出一個人，誇他：支書唱的不錯呀!文玉嚇了一跳，見是呂科長。文玉知道秋水傷身，趕緊衝呂科長擺手，讓他上來。
呂科長爬上來，一邊用毛巾擦身，一邊解釋：他堅持冬泳多年了，不礙事。秋天正是冬泳的開頭。
文玉鬆了一口氣，瞅著冷凜凜的河水問呂科長：“冬泳沒點硬勁可做不來，你是哪一年開始的？”
“說來話長，這裏麵還有一個小故事呢。”呂科長告訴文玉，是他當中學校長時的事。那時在學校，他每天喝水都是辦公室燒好送來。有一天一直到半上午，還不見送開水。他就去了一趟辦公室，原來水已經燒好了，隻是負責送水的小王去縣裏送材料，又沒交待別的同誌。水就在小王桌子角擱著，伸手即可提走。可他嫌提水掉份，就一聲不吭離開了辦公室。過後越想越慚愧，越想越覺得難為人師表，為了洗去精神上的垃圾，他跳進了滿是冰淩渣的河裏……呂科長歎一口氣：“瞧瞧我當時精神垃圾有多厚，都結成繭了。好多人，都讓這些垃圾給埋了，毀了。”
文玉聽了，不由臉紅起來，像被人摑了一巴掌。自己、自己……這些天都對小星做了些啥呀？想一想，越發臉紅開了，好像又讓人摑了一巴掌，忽然甩掉布鞋呼呼啦啦把衣裳扒了個精光，不顧呂科長勸阻，撲通一下跳進了河裏。跳下去的一瞬間，文玉可著嗓子喊了一句：
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