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不識字,卻幹了30年廣播員。村裏人都評價四叔的水平差:換誰都比老四強!四叔也承認,說自己是氣蛤蟆疊桌子腿——硬撐這一攤。
四叔的水平也就是接接電話喊喊人,通知個會議,要不誰家的鑰匙丟了驢跑了,廣播找找。幾句話就能說清的事,他卻顛三倒四廣播半天:“小廣在抓勾家打麻將……鑰匙不見了……兩個鑰匙用黑繩穿著……誰見了,想吸煙說一聲……”一村人都反對,說:這個老四,比個娘兒們還羅嗦!
四叔最怕村幹部讓他編節目,就是說個笑話順口溜,或來幾句廣告詞,比讓他翻二畝地還作難。村幹部很不滿,好幾回斥他:東村的廣播員自編自演,天天不重樣;西村的廣播員和你一樣沒文化,可人家的快板張口就來,村裏有啥好人好事都能編成順口溜。你隻會通知個會議!這一批評,四叔臉上架不住了,經過一番努力總算擠出幾個段子。
先是趙金星家養個公豬專門配種,一次四塊半,來找他廣播,他幾天幾夜沒睡覺擠出四句“廣告詞”:趙金星,豬打圈,西北角,四塊半。喇叭裏一廣播,笑翻了一村人。都說:這貨,進步了!另一件事是四叔每天早上用收音機對著麥克風放天氣預報,村人很歡迎。有一次,收音機壞了,四叔又吭吭哧哧琢磨出一段“天氣預報”,對著喇叭說起來:村級人民氣象站,推開窗戶往外看,不是陰天是晴天,不是晴天是多雲——老四播放。
又笑翻了一村人。
雖然村人對四叔的廣播效果不滿意,大人小孩都敢隨意評價四叔,可四叔的聲音在村子裏回蕩了幾十年。仿佛大年初一那頓餃子,硬是離不開了。後來大家還發現了一個秘密:一直到現在四叔聲音還和年輕時一樣,朗朗有力,沒有變老。當年和四叔一般大的現在已抱上了孫子,頭頂禿了,胡子白了,他們一齊嫉妒四叔:“老四咋比咱們年輕,他是沾了這廣播的光——”四叔不承認,隻一聲:球。
不久前四叔退了,支書的侄子換下了他。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一上任就把那舊喇叭換成了新喇叭,說音質不行了。四叔一遍一遍撫摸那兩隻喇叭,像摸自己的孩子一樣,眼裏汪了一灘水。年輕人不光廣播用普通話,節目也是天天不重樣,流行歌曲相聲豫劇啥都有,熱鬧了一村。支書逢人就翹大拇指:有文化就是不一樣。
四叔的聲音在村裏飄了大半輩子,一下子換了,沒了,村裏人都覺得少了樣東西似的不習慣。通知開會,往往廣播幾遍支委的名字,聽慣了四叔聲音,現在換成支書的侄子,好幾個支委竟覺得這個年輕人廣播的是別人的名和姓,好幾次沒來參加會。還生支書的氣:開啥小會呢,把咱排除在外。
四叔在家裏悶了幾個月,再出來,驚了一村人:四叔的頭發全白了,背彎了許多,聲音也老得像換了一個人……嫉妒過四叔的人都明白了:老四的精氣神兒,敢情都在那破喇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