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西穀越近,我的心就越像壓了大石頭。
碩北極還是那麼高高的,臉頰卻削出一個陰影,手中同樣握著大束白色百合。
碩北極是那種容易發胖的體質,稍微多吃一點東西就會長肉。
Calvin也是這種體質。
記得當初Calvin為了“南源第一美少年”的稱號,堅持減肥計劃,那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著他最愛的薯片在他麵前晃來晃去,還一邊發出“真好吃呀真好吃”的感歎,直到碩北極撲上去跟我惡戰一番,把薯片奪走扔遠,才罷休。
而如今眼前的碩北極瘦得幾乎快要讓人認不出。變化好大。
而Calvin,就要永遠長眠在這個安靜的墓園中。
我覺得嗓子被什麼堵住了。脖子好疼。
好多事情的變化都那麼讓人措手不及,不敢承認。
沒有人說話,都安靜地站在雨中。
沉默噴濺開,打在每一寸角落,那些獨立點馬上暈染開來,最後連成一整片,完全浸染進空氣中,加深底色。
鉛灰色的雲似乎都低低地壓了過來,讓人喘不過氣。雨打在傘上,單調地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我走上前去,人群中騷動起來,一個女人衝上來“啪”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掃把星!掃把星!我養活了這麼大的兒子,被你這個小狐狸精給害死了!”
所有的人都對我怒目而視,我沒說話,沒還手,沒動彈。
甚至我都不敢哭。
我沒臉麵在Calvin麵前哭。
雯佩珊拉過她歇斯底裏的母親,低低說了一聲:
“你來幹什麼?”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重重地擲在對方心裏。瞬間鮮血噴湧而出,溫熱的血漸漸冷卻流盡,最後隻剩下一副皺成一團的死皮。
我悲傷地看著雯佩珊,嘴唇動一動,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
“你沒資格來看他!”
旁邊有個激動的女生衝我扔了一句話,我認識她,是Calvin班的同學。臉上已經哭花了。
Calvin,你看,很多人都喜歡你。
很多人都為了你在難過。
都是我不好,害他們這麼難過傷心。
“你幹什麼啊。打架啊。”
碩北極把那個女生拉開,把我拽到他前麵。
“七七……”
碩北極動動嘴,似乎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放棄了。
“你要不就回去吧,我媽心髒不好。”
雯佩珊衝我說了一聲,目光淩厲。
我點點頭,把百合花放到碩北極手中,說:
“替我交給Calvin吧。”
碩北極低頭輕輕應了一聲。握緊手中的百合。
隻能說這麼多了,因為我發覺自己的喉嚨發緊。怕多說幾個字就會變了調。
碩北極眼睛中閃過微茫的淚亮。
“時間不早了,進去吧。”
雯佩珊說,轉過身,那背影倔強而堅硬。像一把刀,鋒利地插進空氣中。
碩北極重重拍拍我的左肩,跟在人們後麵走進西穀墓園。
許多個穿黑衣服的人默默穿過一排排亡者休憩之地,消失在西穀墓園的拐彎處。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最後一個我身邊的人,離我而去。
同時帶走我,剛剛覺醒的愛情。
我現在,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我仰起頭,看到成群的候鳥經過西穀墓園上空,唳聲尖利劃破安靜的雲。
不知不覺秋天已經到了很久。
開始有大群大群的鳥掠過高遠的天空,投奔更溫暖的國度,留下沒有翅膀的人站在地上向遠方眺望。
每當看見那些透過蓬勃的花朵和繁複的樹葉的罅隙灑落滿地斑駁的陽光時,總是幻覺夏天永遠不會離開。
9月。夏季與秋季的過渡,是最後一個與夏季有關連的月份。
聽起來仿佛應該永遠帶著花開的溫度。
9月20號。即將到來的10月。這一天過去的明天,天空該換上了晦澀的雲。
後知後覺的人們等一覺睡醒,會發現窗外所有的花朵和樹葉在一夜之間,已全部凋零,並褪光了所有的顏色。
我害了周圍最愛我的每一個人。
我們分散天涯,因為彼此而痛苦,成為記憶中不能碰觸的傷疤。
最愛我的爸爸梨左峰,我開始叫他爸爸了。因為我發現我一直以來對他的傷害有多麼不堪回首。
還有你們,我的朋友們。
VV,碩北極,末百顏,辰澤,還有你,Calvin。
甚至那些恨我的傷害過我的人們。
在這一刻,我統統放下了。
我刻滿傷痕的青春,在疼痛中拔節成長。
過了這個秋天,再過了這個冬天,一切都要被洪荒埋葬。
連同我青澀的愛恨。
十七歲的夏天,盛大而蒼白的愛情,在我微薄的青春中,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