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從剛才起幾乎沒移動過。”天吾說,“一般來說,沒有持續這麼長時間的雷。”
深繪裏仰視著天花板。“暫時,他們哪裏也不會去。”
“暫時是多長時間呢?”
深繪裏未作回答。天吾抱著得不到回答的疑問和走投無路的勃起,戰戰兢兢地繼續摟著她。
“再到貓城去一次。”深繪裏說,“我們必須睡著。”
“可是,睡得著嗎?這樣電閃雷鳴的,而且剛過九點。”天吾不安地說。
他在腦子裏排列起算式來。那是關於一個又長又複雜的算式的設問,但已經知道解答了。如何經過最短的時間和途徑抵達答案,才是賦予他的課題。他敏捷地開動腦筋。這是對大腦的奴役。即便如此,他的勃起還是沒能消退,反而覺得硬度越來越強烈。
“能睡著。”深繪裏說。
正如她所說,盡管被下個不停的暴雨和搖撼樓宇的雷鳴包圍,天吾還是伴著不安的心和頑固的勃起,不知不覺陷入了睡眠。他還以為這種事不可能呢……
在睡著前,他想,一切都混混沌沌。必須設法找到通向答案的最短途徑。時間受到製約,發下的答題紙又太窄小。嘀嗒嘀嗒嘀嗒,時鍾忠實地銘刻著時間。
回過神來,他已赤身裸體。深繪裏也赤身裸體。完全赤裸,一絲不掛。她的乳房描繪出完美的半球形,無可非議的半球形。乳頭不太大,還很柔軟,正在靜靜摸索必將到來的完美形態。隻有乳房很大,已經成熟。不知為何,看上去好像幾乎不受重力的影響。兩隻乳頭優美地朝向上方,仿佛追逐著陽光的藤蔓植物的嫩芽。其次,天吾注意到她沒有陰毛。原本應該長陰毛的地方,隻有光滑白皙的肌膚裸露無遺。肌膚的白皙越發強調了它的毫不設防。她兩腿岔開,可以看見大腿根部的性器官。和耳朵一樣,看上去就像剛完工一般。也許那真是剛完工的。剛完工的耳朵和剛完工的性器官很相似,天吾想。它們似乎向著空中,小心翼翼地在聆聽什麼。比如說在遠方鳴響的微弱的鈴聲。
天吾仰臥在床上,臉朝天花板。深繪裏騎在他身上。他的勃起還在持續,雷聲也在持續。雷聲究竟要轟鳴到什麼時候?雷鳴這樣持續不已,天空現在難道不會被撕成碎片嗎?補天之類的事,隻怕誰也無法做到吧。
我剛才睡著了。天吾想起來。勃起狀態不變,就這麼睡著了。此時仍然硬硬地勃起著。在沉睡期間,勃起也會一直持續嗎?還是在一度複原之後,又重新勃起了,就像“第二次某某內閣”一樣?到底睡了多長時間?不不,別管這種事了。總而言之(中斷過也好沒中斷也好)勃起還在持續,看不出有任何消退的跡象。索尼和雪兒、三位數乘法運算,還有那複雜的算式,都沒起到讓它消退的作用。
“沒關係。”深繪裏說。她張開雙腿,將剛完工的性器官對準他的腹部,看不出覺得羞恥的樣子。“翹起來不是壞事。”她說。
“身體不能動。”天吾說。這是實情。他努力想爬起來,卻連一根手指都舉不起來。身體有感覺,能感到深繪裏的體重,也能感到自己堅挺地勃起著。但他的身體仿佛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沉重、僵硬。
“你沒必要動。”深繪裏說。
“我有必要動。”天吾答道,“因為這是我的身體。”
深繪裏未發一言。
自己的話是否像正式的聲音那樣振動了空氣,天吾都心裏沒底。
沒有嘴角的肌肉按照他的意圖運動、語言在那裏成形的真實感。他想說的話,似乎大致傳達給了深繪裏。不過兩人的交流中,有一種類似通過接觸不良的長途電話交談的含混。至少對不必聆聽的話,深繪裏可以不去聆聽,天吾卻做不到。
“不要擔心。”深繪裏說,並慢慢向下移動身體。這個動作的意思十分明顯。她的眼睛裏蘊藏著一種光芒,那光芒的色彩從未見過。
這樣剛完工的纖小性器裏,很難想象他那成人的陰莖能插得進去。
太大,又太硬,疼痛肯定不小。但回過神來,他已經完整地進入深繪裏的身體,甚至沒有絲毫的阻力。它插入時,深繪裏連臉色都沒有一絲變化。隻是呼吸略有些紊亂,上下顫動的乳房的節奏出現了五六秒微妙的變化。除此之外,仿佛一切都很自然,很普通,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深繪裏深深地接納了天吾,天吾深深地被深繪裏接納,兩人就這樣靜止不動了。天吾仍然無法動彈,深繪裏則閉著眼睛,在他身上像一根避雷針般將身體挺得筆直,停止了動作。嘴巴半張,能看見嘴唇在微微地動,仿佛微波蕩漾。那似乎在空中摸索,要形成某種話語。
但此外沒有別的動作了。她似乎要保持著這個姿勢,迎接某種事態發生。
深深的無力感揪住了天吾。接下去即將有事發生,自己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更不能根據自身意誌去控製。身體沒有感覺,不能動彈,陰莖卻依然有感覺。不對,那說是感覺,不如說更接近觀念。總之它宣告他進入了深繪裏體內,宣告勃起呈現著完美的形態。不戴避孕套行不行?天吾不安起來。萬一懷孕就麻煩了。年長的女朋友對避孕極其嚴格,天吾也被弄得習慣了這種嚴格。
他拚命設法思考別的事情,但實際上什麼也無法思考。他身處混沌中。在那混沌中,時間似乎是停止的。但時間不可能停止。這種狀態在原理上是不可能的,恐怕隻是不均勻。長期看來,時間是按照規定的速度向前推進。這確切無誤。但如果隻拿出一部分來看,也存在不均勻的可能性。身處時間這種局部的鬆弛之中,事物的順序與概率便幾乎沒有任何價值。
“天吾君。”深繪裏呼喚道。她這麼喊他,還是第一次。“天吾君。”
她重複道,就像練習外語單詞的發音。為什麼忽然改用名字來呼喚我了?天吾覺得奇怪。隨即,深繪裏緩緩俯下身,湊近他的臉,將嘴唇貼在了他的嘴唇上。微張的嘴唇大大地張開,她柔軟的舌頭進入了天吾口中,發出好聞的香味。它執拗地探尋著不成詞句的語言,以及上麵刻著的密碼。天吾的舌頭也在無意中回應它的動作。仿佛兩條年輕的蛇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憑借著彼此的氣味,在春天的草原上相互纏綿,相互貪求。
然後深繪裏伸出右手,攥住天吾的左手。她緊緊地、牢牢地包著天吾的手,纖小的指甲掐進了他的手心。隨即,她結束了激烈的親吻,抬起身子。“閉上眼睛。”
天吾按照她說的,閉上雙眼。那裏出現了一個深而微暗的空間,異常深邃,望去似乎一直通向地心。其中射入了令人想起薄暮時分的暗示性的光線。在漫長的一日之後來訪的和煦溫馨的薄暮。能看見許多小碎片般的東西浮在光線裏。或許是塵埃,也可能是花粉,還可能是別的東西。不一會兒,縱深徐徐縮短,光線變亮,周圍的東西逐漸清晰起來。
回過神來,他十歲,在小學的教室裏。這是真正的時間、真正的場所、真正的光線、真正的十歲的他。他真的能呼吸那裏的空氣,嗅著塗了清漆的木材和黑板擦上粉筆的氣味。教室裏隻有他和那位少女兩人,看不到其他孩子的身影。她敏捷而大膽地抓住了這個偶然的機會。或許她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總之,少女站在那裏,伸出右手,握住了天吾的左手。她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天吾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