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一下子想起自己渾身濕漉漉的日子。他也想對這個小傻瓜說點兒什麼,可是他心裏很激動,什麼都說不出。
“可憐的小狗!”姑娘望著他說,“媽媽講,我那時候好傻好傻,也不會跟你玩兒,老是揪著你的尾巴亂甩。我還咬你的鼻子,把你的鼻子都咬下來了……真對不起,那時候,你一定很疼很疼吧?”
很疼呢,還是不很疼?小狗已經記不起來。那的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狗隻是凝神地望著這個長發姑娘,心裏想:“她的眼睛裏為什麼有淚水?她不是笑著麼?”
“別難過,”姑娘反而溫柔地勸慰他,“這沒關係。你等一等,隻要等一小會兒……”
她說著,跑到大立櫃那兒去翻下邊的兩個抽屜。
姑娘從那裏掏出個大塑料盒子,跑回來,掀開盒蓋,“嘩啦”一下子把裏邊的東西都傾倒在桌麵上。那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紐扣,大大小小,各色各樣。姑娘用細長的手指在上麵撥了撥,揀出一顆黑色的東西。她用手把那東西托到小狗麵前:
“你看,這是什麼?”
小狗一眼就認出來了:鼻子!這正是他自己那個油汪汪的鼻頭兒!
姑娘輕聲告訴小狗:
“不要急,我這就給你縫上!”
她轉身去找針線。高個兒小夥子看看手表說:
“回頭再縫好不好?星期天頤和園劃船的人特別多,遲了,咱們就租不到遊艇啦!”
姑娘說:“沒有鼻子多難過!再說,我還要帶他去劃船。要是你沒有鼻子,你肯去劃船嗎?”
當然,沒有鼻子,他絕不肯去劃船。所以那小夥子隻好坐下來,耐心等候。
姑娘的手指比她還是個小傻瓜的時候靈巧得多,小狗的鼻子很快就長得好好的了。小狗立刻嗅出了氣味兒,並且斷定這個好看的姑娘就是當年那個小傻瓜——她身上好像還帶著當年的那股子奶味兒。
姑娘給他縫好鼻子,又很疼愛地親吻他。姑娘還把他送到那小夥子麵前,笑嘻嘻地說:
“你也親親他!你也親親他!”
小夥子卻推開小狗,在姑娘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那一天從早到晚,姑娘一整天都抱著小狗。小狗坐了大汽車,遊了頤和園,還劃了船。
他覺得幸福極了!
可是,從那以後,有好久好久,小狗沒見到那個姑娘。他小時候那個同伴,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小狗每天都站在書架頂層,盼望著她來。他還想讓她抱著去坐大汽車,去劃船。
屋子裏隻有一位老太太走來走去,忙著自己的事。這位老太太,小狗當然認識,因為正是她,親手把他從玩具店抱回家裏來的。那時候,她還是位阿姨,可是現在,她的頭發花白了,臉上出現許多皺紋,應該是奶奶了。她常常把小狗移開,擦書架頂上的塵土,有時候還把小狗丟進清水盆裏,給他洗個澡。不過她從來不跟小狗講一句話。
小狗等啊等,那個姑娘到底來了。
她抱著一個很小的女孩子,讓小狗吃一驚的是:那小女孩子和姑娘小時候一模一樣!
姑娘看見小狗,連忙把孩子放在床上,把小狗從書架頂上拿下來,快活地向廚房裏喊:
“媽媽,我的小狗還在這兒呀?”
接著,她把小狗向那個小孩子臉上晃晃,學小狗叫:
“汪汪!汪汪!”
那小女孩子坐在那兒,屁股一顛一顛的,伸出一隻胖胖的小手亂抓,口裏還叫著:
“大、大、大、大、大!”
姑娘說:“叫‘媽媽’!要大聲叫才給你!”
那小女孩子就起勁地叫起來:
“麻、麻、麻、馬、馬!”
姑娘高興地說:“好,小狗歸你啦!”
她把小狗放到小女孩子手裏。
小女孩子剛剛抓住小狗,就把他送到自己嘴裏,有滋有味兒地咬起來。
“糟啦!”小狗心想,“又是一個小傻瓜!”
不過,他還是很快活地跟著這個小傻瓜回家去了。
他知道從此以後又要給人揪住尾巴亂甩一氣,又要渾身濕漉漉,而且總有一天,鼻子要被咬掉。但這些還是比他寂寞地蹲在書架頂上要好得多。
“總有一天,這個小傻瓜也要長成個大姑娘,親吻我,帶著我去坐大汽車,去劃船……”
小狗心裏想。
但是:小狗忘了,箱子裏的擠壓,已經使他滿臉皺紋;多次的水洗,使得他渾身鬆懈,顏色消退。小狗同樣已經老了。他未必有那麼多時間等候這個小傻瓜再長大,未必能有機會再去劃一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