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我命中帶衰。
不然怎麼族長來接孵蛉的時候,誰都沒落下,就偏偏把我漏了呢?
我也不過是多睡了一會兒懶覺。可當我吭哧吭哧地刨著腦袋頂上的土,使了吃奶的勁兒才拱出地麵的時候,族裏浩浩蕩蕩的接蛉隊伍早就下到半山腰了。
我虛弱地“喂”了兩聲,自然無人理會。想自己跑步追上去,卻發現剛剛刨土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現在連一條腿都抬不起來。
更何況我還有六條腿呢。
我無所適從地匍匐在堅硬的土地上。初夏的豔陽火辣辣地曬著我的脊背。我能感到身體裏的水分在一點一滴地流失,新生的翅膀變得薄脆,突然間便想起娘親曾對還是蟲卵的我說過,蛉族最怕脫水。在如此烈日下曝曬,隻怕族長還沒發現接走的孵蛉數目不對,我就已經變成蟲幹了。
我需要水!
老天爺像是聽見了我心中的渴望,滴答滴答下起雨來。我欣喜若狂,努力抬起前腿接住雨滴送到嘴邊。可怎麼是粘糊糊的,還帶點腥臭?我疑惑地抬頭,塞滿視線的是一張碩大的鳥臉。
“啊啊啊——”我的尖叫聲隨著身體一起,被那傻鳥叼去了九霄雲外。耳邊響著他含含糊糊的自言自語:“今天真倒黴!隻逮到個沒修煉過的小妖。”我氣得半死。你要吃本姑娘增進功力,竟還嫌本姑娘道行低?
我雖然不是鬥雞但也炸毛了。
我使勁兒扭動著近乎虛脫的身體,卻無奈那傻鳥的喙死死地鉗製著我,怎樣都掙脫不開。
整座風鳴穀裏,怕是再也找不出比我還倒黴的蟲妖了吧?我從出生便被爹娘親手埋在了山頂那棵老槐樹底下,經過雨雪風霜的考驗,吸取了一百九十九年的日月精華,才能孵化成今天這樣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我本以為從此可以天天喝著露水酒,聽族裏的帥哥們唱情歌給我聽,可我連帥哥的腿毛都沒見到,就要變成一坨鳥屎了。
我的蟲生還能更悲催一點嗎?
正當我欲哭無淚的時候,眼前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我努力地抬起頭想看看底發生了什麼事,卻隻看到了一團白白的羽毛,緊接著聽到一聲震徹天地的威厲長嘯。那傻鳥驀地就僵住了,片刻後火急火燎地將我一口吐了出去。
我成了萬丈高空中的自由落體,隨風打著旋兒向下掉去,腦袋暈得不能再暈。比蟬翼還薄了三分的翅膀因為沾了他的口水,此刻緊緊地貼在我身上,怎樣也抖不開。
我以為自己這次不成鳥屎也要變成一灘肉泥了。
可隨著一陣疾風掠過,我安安穩穩地坐在了一團白色羽毛上。我緊緊地抓著兩片絨毛,糾結在一起的小心肝終於寸寸舒展開來。
我愣愣地望著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東西”。那應該是一隻……大鳥吧?可在我有限的見識裏,真的沒有過這麼大的鳥。他渾身雪白,羽臂壯碩,雙翅展開竟有三丈多長。恐怕要將十個我排成排,才能和他的喙一較長短。怪不得剛剛他一出現,我便頓感遮天蔽日星月無光了。我想我應該對他表示感謝,於是高聲對他喊:“大鳥,謝謝你!”
他兀自滑翔著,並未答話。
我討了個沒趣,卻也不死心,繼續大聲問著:“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啞巴嗎?”
“你能不能別飛那麼高?我要吐了!”
我本來隻是嚇唬他,一個冬天都沒怎麼吃東西,我能吐什麼?但他好像真的忌憚起來,翅膀向後收緊,斜斜地極速向下俯衝。
穿越了千絲萬縷的薄雲,眼前豁然開朗。極目而去是無邊無際的綠——群山層巒疊嶂,峽穀深邃幽遠。西北是一片密林,森森的古木上有數不盡的藤蔓盤繞。漫山遍野的紫色曇衣花覆蓋著東南的丘陵。中心的峽穀裏有銀鏈似的長河呼嘯著奔騰而過。
我想我會愛上這裏的。
如果我沒死的話。
但此刻我隻能緊緊抓著大鳥脖子上的絨毛,頭頂上兩根長須倒豎,胃裏翻江倒海,連尖叫都沒有力氣。
就在我以為自己的恩公要搖身一變成為討命羅刹的時候,他減緩了俯衝的速度,再次變回平穩的滑行,而且出人意料地張嘴問我:“還想吐嗎?”
我沒吱聲,小臉一綠,腦袋一垂,長須一甩,“哇啦”一聲,吐在了他雪白的頸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