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很多時候,我不能看清自己,以及一些和自己有關的事物。
就像我現在,坐在方格子的床單上,回憶自己初中的事情,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些畫麵配合著眼前的、身邊的事物,顯得多麼不真實,顯得多麼讓人感傷。那時候的我非常喜歡結交朋友,而現在的我,卻習慣於孤獨,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學的不愉快的經曆使我慢慢變成了這樣,成了小說裏麵常有的“心門關閉的人”,但是我知道,在大學之前的我,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性格。
是不是我記錯了呢?仔細回想一下,其實我本身的性格就不是一個特別陽光的孩子,不會跟大人說好聽話,不會討大人喜歡,有什麼感情也都會憋在心裏,不喜歡表現在外麵。記得小時候和表姐很親,每次表姐從北京回來看我,都給我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天天和她形影不離,像個跟屁蟲一樣粘著姐姐,哪怕姐姐的同學來找她聊天,我也非要呆在姐姐身邊不可。可是當姐姐要回北京的時候,我卻強迫自己不露出難過的樣子,什麼表示都沒有,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姐姐起床了,我其實也早就醒了,知道姐姐馬上就要走了,但還是裝作在熟睡,一動也不動,姐姐輕輕親了親我的臉頰,我的鼻子一酸,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出來,就那麼耳聽著她穿衣、收拾東西,然後關門,聽見媽媽在外麵說:“哎,月月怎麼沒起床?怎麼也不送送她姐姐?這孩子,真不懂事……”姐姐說太早了,別讓她起了,我知道月月是舍不得我走,所以不願意來送,然後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周圍又恢複寂靜,我才一頭蒙進被子裏,放聲大哭起來,把對姐姐的不舍、心裏的難過、莫名的委屈,一股腦兒地通通釋放出來。
後來工作了,在同事眼裏,我雖然不是一個特別內向的人,但是和開朗活潑的人比起來,我總是一個話少、安靜,色彩稍微陰沉的人。這並不是故意表現出來的,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已經成了我性格中的重要成分,我不喜歡說太多的廢話,不喜歡和別人一起行動,不喜歡虛情假意的各種應付。有時候我會被那種自己強迫表現出來的開朗外向壓迫得想吐。
我特別喜歡夜晚——注意是夜晚,而不是晚上。夜晚,在大部分人們都睡了的時候,在漆黑的顏色裏仔細地聽,能聽到一種白天聽不到的聲音,那就是自己的聲音。在雨夜,我借雨聲傾聽;在雪夜,我借雪花寄托;在狂風肆虐的夜晚,我借風聲狂奔。那些我白天不願意想,或者無暇去想的事情和人物,都會在此時慢慢浮現出來,從一個飄渺透明的影子,到慢慢變實,到慢慢真切,到最終填充上血肉,成為活生生的、曾經存在過的人。
這段時間裏,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安白和岩峰。
安白至今生死未卜,她製造的這一切的混亂,讓我幾度懷疑我得了精神病,或者得了什麼不治之症,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幻覺——從胃部取出的口罩、親手摳出自己的眼珠子、爆裂的內髒、被玻璃燙壞的臉……以及安白那些個恐怖詭異的身影和暗示,這些東西像噩夢一樣纏著我,擺脫不掉、忽視不得。為了弄清好友安白的生死之謎,為了盡快擺脫現在這種混亂的精神狀態,我必須調查清楚,順著冥冥之中的各種啟發和暗示,摸清最終的結果。
我在26年的時間裏,真正的好朋友並不多,安白無疑是這些朋友中最特殊的一個,她的自身情況特殊、帶給我的記憶特殊,但最特殊的是,她對我的那份友情和關懷,全部用沉默來表達,卻表達得比語言還要深刻、還要動人。每每想起她來,一種壓抑的悲傷拂麵而來,像一個瀕死的重病人在你的臉上重重地歎氣,這口氣就跟一塊灰色的大石頭一樣,瞬間填滿了你的口腔,連牙齒都被這無形的“石頭”硌得發軟。這也是為什麼我很少回憶和安白的記憶的原因,那種特別的感覺會讓人的心情瞬時間跌進穀底。在想她的時候,能感覺到身上的汗毛被細微的風不停地撩動,一陣陣的涼意在大夏天裏來得莫名其妙,這時候,我會特別確定屋子裏有一塊很“實”的空氣,一塊人形的空氣,就站在那裏,她看著我,兩眼睜得大大的,有時我會幻想這個人形,會悄悄走到我身後,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變出鬼的模樣,用男人的低沉的聲音問我:“想我做什麼呢?”我不確定那一定是安白,那也許純屬我的虛構,但是這樣的感覺確實不是很舒服,那種後脖子被目光盯住,熾熱發癢的感覺,那種緊迫感,我知道是安白帶來的,初中的時候第一次被她從後背盯著,就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