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席現在已經死了,可如果若幹年後,大家說他死錯了,他本不該死,那又該如何?難道還能讓他複生嗎?
想到這裏,我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為我想到,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告訴我,朱大年其實是大大的好人,他的那些事情都是別人誣陷他的,朱端午更是好人,他從沒有做過一件壞事,那我該怎麼辦?
我和叔父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自以為誅戮的惡徒,到頭來除去的卻是好人,那我和叔父又算什麼?
念及此,我的胃裏不由得一陣翻騰。
叔父瞥了我一眼,道:“咋麼了?臉咋突然發白了?”
我搖了搖頭,道:“沒事。”
叔父道:“老禿驢,我侄子宅心仁厚,你別用你那一套,把他給坑了!”
天然禪師道:“別人永遠坑不了你,隻有你自己能坑你。”
我懵了片刻,道:“大師,殺人是不太好,可是那些窮凶極惡的人如果不除掉,他們如果再去害別人呢?”
天然禪師道:“我從來都不反對除害,懲惡揚善本是天下大義。但是,惡究竟要誰去除,要怎麼去除?難道隻有好人殺惡人才算是除惡?”
我愣住了。
天然禪師繼續說道:“甲作惡,害了乙,丙是好人,又去殺了甲,看似正義,可說起來,甲何曾害過丙,丙又憑什麼去殺甲?丙殺甲與甲殺乙又有什麼分別?”
我喃喃道:“那就任由甲再去害人?誰也不管嗎?”
天然禪師道:“凡世上事,有因必有果,有果也必有因,一切還需自受。正所謂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看似無辜者,其實有餘辜。甲為什麼去害乙,他為什麼不害丁?其中種種緣由,旁人難道都清楚嗎?”
我搖了搖頭。
天然禪師又道:“即便甲真的罪在不赦,丙完全可以抓住甲,不叫他再去害人,並不一定非要親手取他的性命,囚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自然有老天取他的性命。他雖多活若幹年,可日夜受心結煎熬,終身不得自由,這樣難道不比殺了他還解恨嗎?人命不是人給的,自然也不能由人去取,天予天取,這是天道。殺人者必遭報應,便是因為違背了天道,你再去殺殺人者,仍舊是違背天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難道隻有好人殺惡人才算是除惡?人命不是人給的,自然也不能由人去取,天予天取,這是天道……他雖多活若幹年,可日夜受心結煎熬,終身不得自由,這樣難道不比殺了他還解恨?”一時間,我的腦子裏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這幾句話。
我原以為天然禪師是反對殺生,可現在看來,他並不反對殺生,隻不過他反對的是人殺人……突然間,我猛的醒悟,終於弄明白了天然禪師的意思。
懲惡揚善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懲惡揚善的法子不是隻有殺人一條路,世上本來就無人有權去殺別人,否則人人都可以因為一己恩怨去殺人,甲殺了乙,丙去殺甲,丁又去殺丙……那人間就不是人間,而是地獄了。
期間萬一再有冤殺之事,就更無法挽回了。
甲是惡人,隻需抓住甲,製住甲,叫他不能再去害人,囚他一輩子,叫他活活煎熬幾十年,到頭來仍由上天來取他的命——這可真比殺了他還難受,更不用自己手染鮮血,再造殺孽。
而且萬一若幹年後,突然發現甲是被冤枉的,事情仍有轉機。
這主意,也隻有佛家才講的出來,真是大慈,也是大悲!
天然禪師瞧了瞧我的神情,點頭道:“你比令叔有慧根。”
叔父在一旁冷笑道:“老和尚,我幫你運佛寶,你在一邊策反我侄子,真是不大厚道!”
我連忙說:“大,禪師確實是為了咱們好。你仔細想想,你殺人是快活了誰?”
叔父一愣,道:“什麼快活了誰?”
我道:“你殺人其實是快活了自己。就好比朱端午殺了聾啞老頭,你又去殺了朱端午,聾啞老頭不會快活,隻有你自己快活——日久天長,以殺人為常性,增自己戾氣,損自己陰德,大大不好!”
“善哉善哉!”天然禪師雙掌合什誦道:“小施主已經悟了,老施主還在執迷中。為小施主這一句話,我當送一份厚禮。”
說話間,天然禪師從懷中摸出來一件物事,給我遞了過來。
我接在手裏一看,是個似坐非坐,似臥非臥,姿勢奇怪的佛俑,半尺來高,赤*身裸*體,上麵畫滿了線條,五顏六色,令人眼花繚亂,佛俑的五官是扭曲的,可嘴角卻有一絲古怪的笑意,十分詭異。
叔父瞧了,道:“老禿驢,你不安好心,給我侄子歡喜佛!他還沒成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