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芳閣的夜清寂而寒冷——在這五月天裏,因為完顏亮的到來,也因為穆盈歌的心灰意冷,一切,終於要了結了。
完顏亮看著她,久久的,深深的,用一種既深情又蔑視的複雜眼神看著她,那絕世的容顏下是一顆怎樣冷酷無情的心?
麵對他,她怎麼可以這樣無動於衷?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謀逆的同黨,按律是要誅九族的!
似乎沉默了很久,似乎時間已經停止向前,兩人成了風化的雕像,世間一切不過是轉瞬間的蒼茫,終於,完顏亮笑了,那是盈歌所熟悉的既優雅又殘酷的笑容,他那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耶律冉的罪行足以使我判他淩遲——
所謂淩遲,將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你說,我割多少刀才好呢?”
盈歌沉默不答。
隻是一瞬間,他已收斂了笑意。
“想不出來是嗎?”他抬起她的下巴,她卻沒有看他,一雙眼睛像是沉入深深的湖底,再無一點星芒,他看得好恨——
自己最在乎的女人,居然是耶律冉的同謀!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難堪更叫人心寒的嗎?!
沒錯,他舍不得殺她,但是絕不會叫她好過!!
“那麼,我又該怎麼懲罰你呢?”完顏亮瞳孔收緊,閃出極其凜冽極其冷傲的光,逼得盈歌睜不開眼,然後她聽見他一字一句的說:“就罰你看他如何受折磨好了,到時可不許閉眼睛!”
她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訣別似的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的說:“隨便你。”然後閉上眼睛,隻覺得好累,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甚至都懶得去想。
“好!很好!!”完顏亮有些出乎意料,還以為她會說情,又想到她大概也沒有臉說情,可是心中怒意依然灼得五髒欲焚,他閉了閉眼,唇角淩厲的銳成一刃,終於憤憤不平的離開。
夜,更加深沉,嘶嘶的冷意一直深入到盈歌的骨髓裏。
******
陰暗的牢房裏一盞燭火微弱的閃爍著。
如銀蛇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耶律冉的身上,他仿佛已經不能動彈了,隻有鞭子落下的時候,身體才微微顫動一下。
他的頭低著,長長的黑發淩亂的垂下,遮住了臉,再也看不到容顏和神色。
這就是穆盈歌再次見到耶律冉時的情景。
她想叫他,但是手卻被緊緊握住,她抬眼看了看海陵,她知道這是對她的懲罰,她知道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再靠近,於是緊緊咬住嘴唇,一直咬到滲出血絲。
耶律冉似乎是被打得昏了過去,獄卒一盆冷水潑向他,他一個激靈醒過來,慢慢抬起頭看來,看到了盈歌——
那似乎是隔世的兩兩相望,隻是那一瞬,卻仿佛等待了千年。
他蹙眉,抿起唇角似乎是想給她一個微笑,這時鞭子又狠狠的抽了上去,他哆嗦了一下,眼睛卻仍然睜得大大的,他望著她,不願浪費一分一秒,仿佛知道,錯過了這一刻,就是永別。
額前的水滴滑到麵頰,又落到下巴,在微弱的火光裏如淚水般閃爍,是麵色更蒼白得可怕。
盈歌突然想起在西夏的時候,落日餘暉間,他帶著她策馬狂奔,在西夏王別宮那方巨大的浴池裏,她成了他的人……那些真的發生過麼?
是夢,都是夢吧?
到底是誰的記憶出了錯?
她要問他,這到底是不是發生過?
她要弄清楚,她要和他說話!
正要開口,但是手卻被握得更緊,可以聽到清脆的骨節“咯咯”的聲音,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已經快被捏碎了。
即使這樣,她還是不顧一切的叫出聲:“耶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