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1、局中人⑥(1 / 2)

上房暖閣裏。

年諒拿手背蹭了一把臉,道:“姐難道要我回去學那閔子騫單衣順母不成?!”

年諾一時火大,方才出了手。這一巴掌出去,自家心也跟著抽了一抽,那悔意頓時冒了頭。

可聽了這話,不由怒火又起,悔意也被燒盡,她點著弟弟斥道:“為的什麼打你?哪裏是為了你不肯見她!為的是你自個兒不顧惜自個兒!莫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毀傷失孝,便是擱自個兒說,難道不是自個兒的身子骨!便不回去,你何須自殘肢體?!此等行徑,不當打你?!”

方才進門她就感歎,原想著五月間大老爺年崴奉旨回京述職,這父子倆能見上一麵呢,不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六郎這腿又跌斷了,怕是一兩個月動彈不得,如何能回去。這口上越發惱以夏小滿為首的弟弟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因著年崴已有多年不曾回來了,難得現下回來,西北的差事又不能耽擱,怕是住上小半個月便要回去的,這次見不著,又不曉得幾年能見了。

未想,弟弟對此事表現得十分冷漠,依舊替周圍人開脫,反複強調自家不慎,對於不能去見父親,沒有半點兒遺憾的意思。

年諾一早知道弟弟對大伯父有些埋怨,但她自幼喪父,內心深處渴慕父愛還不及,對於弟弟不肯親近大伯父便就不甚理解。其實,如果她知道弟弟本心為的什麼,怕是更不會理解,她的父親有通房,她的丈夫有妾室,在她看來,世間男子專情的,不是沒有,卻是少之又少,有妾有通房再正常不過。經年的寡婦見過,鰥夫有幾個?

她隻將弟弟的埋怨歸結到家中紛爭上,但再有紛爭,父親不能不要。

既提到紛爭這事,便不得不提大房他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二夫人與她家書道是十郎年誡、十一郎年諄兩個也到了科舉的年紀,大老爺原就說過想讓他們在京鄉試,也是方便後麵的會試殿試,故此這次大房是闔家回來,繼室佟氏夫人帶兩個兒子回京讀上兩年書,熟悉熟悉環境,好在京考。

她想提醒弟弟些什麼,可弟弟卻徹底冷了臉,言辭僵硬而滿是嘲諷,嫡子、宗長、爵位皆棄如敝履,又冷冷道是有本事隨他們同四房逞去,自家身子骨奉陪不起,眼下正好要關起門養腿,不回京湊這個熱鬧。

年諾聽了,忽而疑惑起來,若非方才自家帶來的大夫言之鑿鑿六爺的腿確是斷了,她真疑心弟弟是裝病。然再看他那眼神,那表情,聽著那話裏透著的冷意……她心裏驟然一片冰寒,——弟弟這腿,真是“不慎”“跌”斷的?!

她越反複回想見到弟弟時候他的神情言辭,想越不對勁兒,心裏騰著火,炙得將窒息,手腳卻是拔涼拔涼。強作平靜,問弟弟道:“你竟是覺得斷腿也好過回去?”

弟弟表情明顯有些僵,卻沒回答,反問道:“回去作甚?”

巴掌揚起來那一刻,她隻覺得恨。

昨兒聽說弟弟摔了,她唬得夠嗆,一整晚都沒睡,一闔眼便浮起弟弟小時候那些次生重病的樣子,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好像隨時都會變成冰冷的屍體;耳旁也老縈繞著弟弟小時候那稚嫩的聲音,他總是拖著長長的尾音,可憐兮兮的喊她,姐,疼……

她也疼。心疼。疼得都整個心都抽抽起來。

今兒見了他,才知道,他竟然是為了不回京而傷了自個兒!

她便隻剩下恨。她恨,她這麼疼這個弟弟,怎的他就不知道心疼自個兒?她恨,她這麼疼這個弟弟,他怎麼就狠心作踐自個兒讓她心疼到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