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小時,自家房屋隱在一片漫山遍野的梨海中,開花時節,滿院梨花,甚得母親的歡心。
母親如此偏愛這片梨花,一則名中帶梨,又因父親之故。父親這個人,雖未謀麵幾次,卻也早有耳聞。才氣甚大,卻又生的風流,自詡民間康乾四處留情。奈何家有悍虎,縱使母親一舉得男,也隻能棲身這梨欄山的白梨之中。
說起母親,也是個可憐之人。母親在幼時,家中是極好的鼎盛繁華,卻突遭奸人所害抄了家,健壯男子皆誅殺,婦孺之輩變賣流放。一朝小姐變奴幾,心中是如何悲涼淒哀,卻在危難之時偶遇父親,他便是母親心中的那個危難英雄,縱使滿腹才情,卻也甘願為他隱居生子。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是極美的。一身白衣飄逸婀娜,一頭青絲挽上一株白梨,淡雅清高。大概是出於母親的影響,我的性子也略沉靜些。就連伺候我們母子的三位老媽媽都說我不像個男子模樣,卻更像是個氣質冷傲的女子。
小時候最喜的頑事,莫過於那一樹樹梨花。常在那春分時節將白梨落花收集起來,用摻金絲織的羅綺袋子裝了,細細烘至半幹。用玉石刃小剪子剪去蟲咬殘缺的,然後將一片片白雪放在一個個小石磨裏,又或是放在小杵盅裏,慢慢研碎成粉。白梨花清香,放在香隴裏熏衣服卻是極好的。三個老媽媽們又是極愛熏香戴香的,這白梨香粉也得了他們的心,經常無事便來我手裏討要。
奈何母親卻是極為氣憤,在她的眼裏,男子就該刀劍文章,俠心膽意。對於我這拾花製香的行為,往往是大發雷霆。
“別人都說我生了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卻不曾想你卻隨了女兒家,整天待在房間裏的製幹花磨花粉!你是母親一生的指望,便要擔當起你該有的責任!”母親手拿戒尺,邊打邊教訓:“施媽媽,把他這些個東西都拿到澗邊沉了去,不準他再碰這些東西!”
施媽媽張了張嘴,隻吐出幾口濁氣,因為這個時候,便是誰也勸不得。於是隻是重重的歎口氣,拿來了一個竹製的小籃子,將我的碎花的剪子刀子並那些小石磨子裝了,小跑著去了。
“娘……”
“你再莫說話,今日背完《孝經》方可作罷!”
心下雖然委屈,也不敢多言爭辯。默默的吸了吸鼻,隔著滿眼的淚花。捧起書籍,大聲唱讀。
許是母親覺得過分,自己親手熬了一碗紅棗水。卻不進門,用食盒子裝了從門邊塞到房裏來。
母親煮的糖水是頂好的。就連廚藝一流的李媽媽都誇:“七太太煮糖水的手藝晉城第一!”奈何我也是個強脾氣的,心中有氣,也不動彈。直至糖水擱涼,也沒有去動一口。
“哎喲,我的爺。”施媽媽看不過,悄悄的推門進來了:“這太太給您熬的這紅棗水,您好歹給喝了再讀去。”
我看著被施媽媽拿到桌上來的食盒子,眼淚便流了來:“媽媽卻說說,母親為何如此?她安排的書我每日都溫的,左不過我有些製香的好頭了,她卻……她卻攔著了。”用手抹了抹淚:“倒也不敢說她的不是,隻是覺得這製香的東西得來不易,哪一個不是媽媽們給我想盡了主意求了多少人得來的?不讓我製這香,好歹別扔了這些好東西!”
“爺還是小孩子脾氣,好歹也十一了。太太的心意,您該順著些。”
“媽媽如何說得?”
施媽媽挨著我坐下,就著紅燭影子笑道:“一來她為母,您就該順著長輩高堂的。這第二……”施媽媽歎了一口氣:“七太太這輩子太苦,您是她這一輩子的依靠。就不單說太太,就說是我這粗使的婆子家,也願著自家孩子能出人頭地了。製香是小巧,淘澄著作玩兒便罷了。男兒當以學識立業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