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秀山紅星村
“研究員同誌,前麵豆是冥水潭。”村長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停了下來,拉了拉自己敞風的棉襖,縮著脖子用夾雜著奇怪口音的四川話對身後的兩個人道“我隻能送你們到勒點老,你們……真的要進切啊?”說完他還側眼極快的瞟了瞟前麵的小路,像是生怕有什麼東西突然會從裏麵竄出來似的。
“當然要進去了!”旁邊一個穿著淺綠色軍裝的年輕人不滿意村長的態度,沒什麼好氣兒的說“幹嘛這樣擔心別人進去?莫不是你在裏麵包庇了什麼反動派的窩點?!”
村長一聽他這麼說,嚇得滿頭冒汗,連連擺手說話都不利索了“小同誌你啷個可以血口噴人啊!老頭我一家子全部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是無產階級,啷個會包庇啥子反動派嘛?”
年輕人不以為意的還想再反駁幾句,卻被另一個模樣斯文,穿著黑色中山裝男人厲聲輕嗬住了。那人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鼻梁上架著一副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個知識分子。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衝村長笑了笑,和藹的道“老人家,這冥水潭可是有什麼忌諱嗎?為什麼你不願帶我們進去呢?”
“也、也不是……不可以進切。不過……”村長見他和顏悅色的樣子,也不似剛才那樣緊張了,隻是說話依舊吞吞吐吐的,像是在刻意隱瞞些什麼。
“哼,趙組長,我看就是他不老實!”穿軍裝的年輕人沉不住氣,見村長欲言又止的樣兒心底已經給他打上了階級敵人的標簽。
“小孫!”小孫就是那個軍裝青年,而趙組長則是那戴眼鏡的男人,他表情嚴肅的瞪了小孫一眼,後者立馬噤了聲。
“首長,可不是我不帶你們切啊!”村長被小孫這亂扣帽子嚇得不輕,一張黝黑且溝壑縱橫的老臉急得通紅,連忙解釋著“鬥是我說老你們要覺得我宣揚封建迷信得嘛!”
趙組長淡淡的笑著,平和道“老人家沒關係,你但說無妨。”
“你們真的不說我宣揚牛鬼蛇神?”村長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禍從口出了,直到趙組長再三保證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他們的對話後,他才答應透露一些自己知道的情況,不過饒是如此都還是一副猶豫不已的樣子。
“勒個地方叫冥水潭,冥幣的冥。其實我也沒有親眼看到啥子……”村長顯得有些不安,手指不停的擺弄著自己的衣角,顯然那句說自己沒看到什麼的話是假話。他咽了口口水“隻是聽別個說勒個水氹氹頭有水鬼,今年子夏天家隔壁村過來耍的幾個小娃兒不小心掉了進切,到現在連影子都沒找到,不曉得死啦還是活起的。”
趙組長聽得頻頻皺眉,小孫湊到他耳朵邊上嘀咕道“報告裏怎麼沒說夏天死了人啊?”
“大致是哪一級怕擔責任刻意隱瞞了吧。”趙組長此刻心裏有千百個問題冒出來,可表麵上還是端著一份清閑自在,他對村長說“好吧,既然這樣說,那我們也不好再麻煩老人家了,剩下的路我和小孫自己走吧。”
村長如蒙大赦,一張老臉笑得跟朵綻放的菊花似的,溝溝壑壑,左一句好心右一句感恩的道謝個不停,快將眼前的兩人都捧上天了。
“說白了還不是自己膽子小……”小孫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指著前麵那條快被周圍樹藤給掩埋了的小道問“從這裏進去還有多久才到?”
“沒得好久得沒得好久得!”村長怕他們反悔,連忙道“從勒個口子進切,走個十噠分鍾鬥可以看到冥水潭老。”
“謝謝你啊老人家!”趙組長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張糧票放到村長手上“這個就當昨天我和小孫在您家吃飯的飯錢。”
“勒個啷個好意思啊,我配合首長也是應該的薩,為人民服務嘛!”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可是村長還是老實不客氣的將糧票收到了自己衣兜裏,畢竟吃不飽的日子不好過啊!接著他又客氣了一句“兩位首長等從裏麵出來老還到我家來嘛!”
“一定一定!”
小孫一直看村長不順眼,老早就到前麵開路去了,趙組長急匆匆的和村長話別了幾句便也快步追了上去。村長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被那些枝葉縱橫的植物遮擋完全後才轉身朝來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