蓐收低下頭,看到玄囂的手戳在自己的左胸口上。
他的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個怪異的想法——“你是不是早知她去找過你父親?”
玄囂望著腳下的雲海,沉默。
“你明知她要去送死,為什麼不攔著她?”蓐收驚怒。世間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洞若觀火的西殿下。
“因為,她是她。”這一次,他答得幹脆。
蓐收聞言,心頭好像被重重敲了一下。他的瞳孔一下子縮緊。
她是她,她是向來沒頭沒腦,卻比誰都更善良的人。就如同她的名字,滄笙,為蒼生而生。因為明白她的心,所以裝作不知,承受一切的痛苦去成全她的選擇。
滄笙不是世間犧牲最大的人,玄囂才是。
他一個人背著兩個人的責任,一個人擔著兩個人的悲傷。卻要在這,她以命換來的世界裏好好地、孤寂地活下去,守護那些她無法繼續守護的。
玄囂,你愛她愛到這個地步嗎?
蓐收退了一步,被他這廣袤而細致到近乎恐怖的愛,嚇得臉色蒼白。
玄囂卻無動於衷,仍舊將視線放在遠處的山河之上。
仿佛過了一生那麼遙遠的歲月,他才重新開口。
“若我早些應她,是不是就可以多陪她些日子?”
“在那死寂的往生門裏,她這麼活潑的性子,該怎麼辦?”
“若我去陪她,她會開心嗎?”
他問得很平淡,隻像是最簡單的自言自語,倏爾又彎起了嘴角。
四千年前你的一見鍾情,四千年來你的窮追不舍。
像被擊垮了最後的偽裝,玄囂的漆黑的雙眸間亮了亮,卻是水光:“若我早知會這麼愛她……”
“我錯了,是我錯了……”
她還沒看過重霄山最美的晚秋。
她還沒去過江南的小鎮、沒吹過塞外的風沙。
她還沒吃過最好吃的千層酥。
甚至——“你知道嗎!”玄囂一把揪住蓐收的領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一句:“她還沒聽我說過一句愛她!”
話音在山穀中久久回蕩,他像是失去了渾身的力氣。頹然踉蹌著,跌在巨石上。又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來:“你說,到底是她太狠心,還是我太狠心?”
蓐收將他扶起,輕聲道:“跟我回去。”
玄囂將頭埋入彎曲地雙腿間,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過了很久,他終於重新抬起頭來,眸光寂靜,聲音平淡。
“走吧。”
那個能讓他的心產生漣漪,波瀾,甚至千層巨浪的人,已經不在了。
從此他的生命,就如同這茫茫的昆侖白雪,也不過就是,僅此而已了。
沒遇到你之前,我以為神的永恒是天的恩賜。你走了之後,我才覺得,原來是一種懲罰。懲罰我沒有將你保護好,沒有辦法、更沒有勇氣,阻止你離開。
許多年後,當他站在昆侖頂上,再望著那張與他相似的臉時,他問:“母親其實不是去遊曆四海,而是仙逝了吧。”
帝俊嘴角微彎:“你猜到了。”
“所以你才讓自己睡過去,這麼多年。”
若不是這一場浩劫不得不由你出麵平息,你就這樣永遠地睡了下去。因為沒有母親的生命對你來說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