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初飛(槐綠)
楔子
正月十二,半荒棄官道。
遠遠地,一個身著棉裘的青年和一個穿著月白色春衫、僅在外麵披了件繡梅披風的姑娘相攜走來。
“雁雁,你還不冷嗎?”青年一說話就哈出一口白氣,“我覺得今天比昨天要冷多了。”
春衫姑娘搖搖頭,“我不冷。”
“真是,早知道就不給你一起做衣裳了。”青年揉揉她的頭,“白做了四件,還是狐裘的,你一次都沒有穿過。”
“很貴嗎?”
“好啦,我不是五師兄那個小氣鬼。”青年“撲哧”一笑,更加勁去揉她的頭,“你根本連銀兩的概念都沒有,問什麼貴不貴?都是那個小氣鬼給你留下的後遺症。”
“嗯。師兄,這條路好多石頭。”春衫姑娘踩中第三十六個,抬腳輕輕把它踢到道旁。
“因為它差不多要荒廢了吧。年久失修,就是這樣子了。”青年搖頭,“不過這條路最近。現在還是正月,很少人出來做生意,我們租不到馬車,隻好靠走的,也隻好靠這條最破但是也最近的路。雁雁,你累不累?”
“不累——”春衫姑娘忽然停住了腳步,道:“師兄,前麵有人打架。”
“是嗎?”青年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卻沒疑問,立即道:“那我們快去瞧瞧。這種地方打架,八成是打劫。”
說著拉住春衫姑娘的手,兩人施展開輕功,疾奔而去。
拐了兩個彎,兩人躲在道旁掉光了葉子的樹林裏,隔了一段距離看去,前方果然有人在打架。看場麵,也果然是在打劫。
三輛看上去結實非常的大車歪斜在路邊,都有黑布罩著,那黑布極長,連車輪都罩了一半。裏麵用架子撐得四四方方,瞧不出是什麼東西。還似乎采取了什麼防護措施,車身歪斜了近三十度,裏麵的東西一點也沒有掉出來。
官道上,打架的一共有三批人。
第一撥動手間一直注意著路邊的馬車,看模樣應該是護送這三輛大車的正主;第二撥黑衣黑巾蒙麵,一看就知道是半途跳出來打劫的;第三撥服裝沒有那麼統一,不過也隻有兩種,藍色和白色,應該是哪個門派的著裝。他們的出手對象是黑衣人們。這樣就可以推斷出來,這一撥應該是哪個門派路見不平,於是拔刀相助來著。
護送車輛的那一撥武功原來都不弱,加上後來的助力,局麵已經差不多是一邊倒的狀態。
那些黑衣人顯然也看出來討不了好去,很明智地開始撤退。他們退的方向正巧就是青年和姑娘所在的方位。
“好了,雁雁,他們打完了,我們不用管了——”
他這句話說得遲了些,春衫姑娘雖然聽了他的話,迅疾收手,到底還是扯下了第一個奔過來的一名黑衣人的麵巾。
那黑衣人臉色大變,狠狠瞪了她一眼,卻似乎是急著逃命,連麵巾也不要了,頭也不回飛速離去。
春衫姑娘還在發呆,青年忙把她扯了回來,小聲道:“雁雁,不用我們出手了,已經沒事了。”
“哦。”春衫姑娘點點頭,看看手裏的黑巾,順手塞到了袖子裏。
過了一陣,黑衣人們都撤退完了。這些人紀律很不錯,保命的功夫也很不錯,居然無一傷亡。
青年站起來,看那邊互相抱拳,似乎是在寒暄致謝,沒人再注意這裏,便把春衫姑娘拉起來,道:“好了,我們從這林子繞過去吧。”
這條路不寬,前麵又是車子又是一堆人,差不多把路都堵死了。看那堆人說來說去,大約不是一時半刻能完事的。
於是,一厚實一單薄兩個身影,漸漸在光禿禿的樹林裏走遠。
第一章 比武招親
四月初八。
宜婚喪,出行,祭祀,治學……
姑蘇最權威的神算林卜子說,這是從未有過的二十年來最最最吉利的黃道吉日,這一天無論做什麼事,都沒有不成的。
一大早,圓溜溜、熱騰騰、黃澄澄的雞蛋黃——錯了,是朝陽就從東方蹦了出來,揭開了這大吉大利的一天的序幕。
“師兄,我餓。”謝雁度站住了腳,目光執著地追隨著雞蛋黃化身的朝陽。
“知道了,師兄正在找飯鋪。”身側的布衣青年伸出手,把她的頭扭過來,“別一直盯著太陽看,眼睛會壞掉。”
“我餓。”強調一遍。
“我知道。”歎了口氣,謝守看著前後交踵的人群,無奈地緩緩移動著腳步。
大城都是這麼熱鬧的嗎?他們之前路過的揚州看格局好像更加繁華一些,但並沒像這裏一樣,一大清早就人擠人的走不動路啊,或者蘇州的人們都習慣早起?
鏗鏘一聲。
“幹什麼?!”少俠模樣的年輕人凶惡地轉過頭。
謝守忙拉著一臉惘然的師妹退後一些,“抱歉,舍妹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太擁擠了。”
少俠悻悻盯他一眼,轉過頭去,總算沒有找麻煩的樣子。
謝守鬆口氣,拉拉謝雁度,“雁雁,注意看路,別再碰到別人的兵器。師兄說,外麵的人很忌諱這個的。”
謝雁度的目光卻牢牢盯在那少俠的背影上,明顯沒有聽進去。
謝守循著她的視線跟著打量了兩遍,確定焦點是在少俠白緞束住的發髻上——他頹然垂肩,圓滾滾的,再加上四周的褶皺,果然很像個白麵包子。
真是奇怪,不都說江南是水鄉文士的天下嗎?但是這條街上走的,倒有一大半都攜帶兵器,且周身的氣息一望便知是江湖中人。難道這裏什麼時候改成了尚武的風俗?
“師兄!”衣袖被扯了下,這聲呼喚裏有了明顯的歡喜之意。
謝守跟著看過去,露出安撫的笑意,“好了,找到了,我們進去吧。”
兩人擠進好不容易找到的飯鋪裏,這裏的人也不少,謝守四顧展望,拉住正在對別人桌上的肉包發呆的謝雁度,“我們去那邊坐。”便擠去了西北角唯一的一張空桌坐下。
搭著白巾的小二很快出現,堆著殷勤的笑容問:“兩位客官要些什麼?”
“一碗白粥,一碗八寶粥,四個茶葉蛋,四個——唔,六個包子。”謝守詢問地看向對麵的少女,“雁雁,夠不夠?”
謝雁度眨了眨眼睛,“還想要芝麻餅。”
謝守看看小二臉上的幾粒細麻子,點點頭,“嗯,再要兩塊芝麻餅。”
“客官稍候,馬上就來!”小二利落地答應著走了。
果然不多時,已全部都送了上來。
“啊,文兄,你也來了?”爽朗的笑聲自身後的一桌傳來,似是遇見了熟人。
“原來是越兄,真巧。”另一人的寒暄聲,“越兄莫非也是為這件盛事來的?”
先說話的越兄笑道:“這裏有哪位不是為此事而來?就是不能拔得頭籌,湊個熱鬧,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正是。”文兄附和著,“且看這來者之眾便知道了。江湖也平靜了不少時候,難得有件熱鬧事,能來的自然都來了。”
謝守有些好奇,剝了一個茶葉蛋,正等著他們再說下去,那越兄卻道:“大家都往東街趕了,文兄,不如我們現在也就去吧?再晚了怕連站的位置都尋不見了。”
那文兄立即答應,兩人會了賬,便攜伴走了出去。
謝雁度正慢吞吞地往嘴裏塞第四個包子,謝守看看已經空空的桌麵,咳了一聲,“雁雁,有沒有吃飽?”
謝雁度鼓著臉頰想了一會,眼睛滿足地彎起來,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那就好。雁雁,我們等會也去瞧瞧熱鬧好不好?”
眼睛又疑惑地睜圓。
“我也不大清楚。”謝守搖頭,“不過好多人去,聽上去是難得的盛事。”
謝雁度便點點頭,不再說話,專心對付手裏剩下的大半個包子。
謝守耐心地等她吃完,起身付錢,然後一起出了門。
雖然不知道東街在哪裏,也並不用問什麼路,大街上的人還是一樣多,且,很明顯人潮都是往一個方向在移動。
謝守的好奇心又強了些。他們出門以來,見過的熱鬧事情也不算少,但這麼大規模的,倒是第一次得見。
一路跟著人流,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其實路程不遠,隻是行人實在太多,速度受到了很大影響。
終於到了東街。還隔著好大一段距離,便見一座紅色的丈餘高台,占地極是驚人,台上正麵四張座椅一字排開,有一些人還在奔走布置。最上麵,一道大紅橫幅在晨風中微微舞動,上書四個大字,筆力極是蒼勁——“比武招親”。
謝雁度疑惑地皺起眉心,“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