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宣熙三十五年。
京中的皇宮依舊絢爛異常。連綿不絕的宮殿、樓閣、台榭、廊廡、門闕一直蔓延到目光所及之外。大型陶質獸頭屋脊、氣勢磅礴的養心殿,華貴的金黃、大氣的赤紅,莊重斑斕的施青藍碧綠,莫不顯示著皇權的威嚴和皇室的奢華。
但京中的權貴們在享受安逸的榮華時也深知,這皇宮在經曆了極致的鼎盛之後,正一步步地顯示著衰敗的糜爛。
辰時三刻,漢白玉石須彌座的神武門外一片寂靜,靜穆地沒有半點聲響。須臾,赤紅的側門撕拉一聲打開了,緊接著一輛輛馬車排成長隊,一列列地駛出。藏青色的車身,掛著鵝黃色的穗子,在微風中輕輕舒展著。
馬車駛出宮門,分裂開來,分別向城東和城西行去。這是一批新選拔的宮女,按照大曆的慣例,先將其中資質優異者送入親、郡王府中調教數月,方可進宮服侍後妃宮嬪。
諸琳把手藏進袖中,正襟危坐。隨著車子的顛簸,袖中的銀色壽字型一丈青硌得手掌生疼,這疼痛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兩年前那個冷寂的冬天,以及那血咒般的誓言。
這一切都是這般沉重,壓得她喘息不暢。
她痛苦地微偏了頭,從靛藍色的車簾縫隙往外看,一路的樓宇高閣從眼前一一掠過,諸琳的眉頭不禁又緊了緊。
馬車在城東欲鼓大街西側停了下來。在內侍的示意下,諸琳和蘇慧芳下了車。諸琳抬頭,那藍底鎏金銅字“安國公府”匾額便映入眼簾。
墨色漆飾大門緊閉,門上的金漆獸麵錫環寂靜地垂掛著。兩側是小角門,東角門敞開著,有幾個梳著盤桓髻的婆子立在東角門口張望,見內侍向了前,趕忙上來作揖。
安國公府的下人畢恭畢敬地領著內侍太監和諸琳、蘇慧芳等人穿過大廳,繞著抄手遊廊,經過中堂,又入了垂花門,便進入了後堂大院。諸琳細細地觀察著瓦獸的屋脊,青碧繪飾的梁棟、鬥拱,蓊鬱的珍貴古樹,稀奇的花草奇石。心中感歎不已,難怪外麵都傳,安國公府有著滔天的富貴,莫說這金玉滿堂的奢華,單看皇家竟將新進的宮女送來調教,就可以看出皇帝已經將安國公與王子王孫一視同仁,這可是無上的榮耀。
隨著婆子走過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屏風,綠油獸麵錫環的門前便迎來一位團錦琢花外裳的婦人,她向內侍太監行了禮,“老夫人等候公公多時了。”
撩開細紋羅紗的門簾,屋內的擺設一覽無餘,幾案上擺放著紫檀木底八仙過海插屏,古製狹邊書幾上設筆硯香盒熏爐,一張大大的紅酸枝欞格圍羅漢床中間置了石麵小幾,上有白玉春蠶、青花五彩人物圖花觚,並著紫砂雕漆茶具。
一位梳著圓翻髻的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身著彈花暗紋錦服,豐唇鳳眼,倒暈眉清秀大氣,她神態安詳,眼角含笑。
看見內侍等人進了屋,連忙笑道:“煩勞黃公公了。”
黃公公寒暄客套了一番,帶著諸琳兩人見了禮,“奴才就將這兩位宮女帶到,老夫人好生調教便是,調教得好了,自然是她們的福氣,能有侍候宮中主子的福氣,若是冥頑不化,以後受苦的可是她們……”
“老身自當盡力。”安國公夫人謙恭道。
老夫人依舊叫那位穿著團錦琢花外裳的婦人親自送黃公公出去,“好生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