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終老孤島(1 / 3)

書齋生涯,讓閻錫山的身體每況俞下,帶著“反攻大陸”的不死之心,離開了人世;他曾經占據的山西,他叱吒風雲的幾十年,也隻能出現在曆史的某一頁中了。

閻錫山曾被孫傳芳(兩人係留日時的同窗)戲稱為“廚子將軍”。孫傳芳的本意是譏諷他“隻守著山西一省的範圍,沒有雄略遠誌”,就如同一個廚子,“整天雙手勤勞操作,總是周旋在廚房內的一小塊方寸之地,用刀範圍不超出那塊菜板之外”。但同時又是對他生活上不尚奢華,崇尚自然的白描。

閻錫山一生,在風雲際會搏擊政壇的同時,頗注重養生之道。平日裏起居有定,飲食有製;布衣素食,反對鋪張;深居簡出,疏於遊曆;煙酒不沾,嗜好全無。

山居之後,雖生活益加規律,但由於不遺餘力地潛心著述——有時一天伏案時間長達12小時;有時“午夜忽醒,略思有得,即起而錄下”。久而久之,體質便有所下降。起初是糖尿病,後來又引發動脈硬化症,同時伴隨有較為嚴重的胃病。

1959年初,閻錫山因胃病複發,動脈硬化加劇,心跳間歇嚴重,不得不暫時擱筆,住進台大醫院治療調養。

也就是在1959年這一年,他的兩個至交好友先後故去。

1月2日,始終對他言聽計從的五台同鄉、昔日的戰區副司令長官楊愛源病逝。同年7月12日,另一在台同鄉、與他相知相交,並能直言是非的徐永昌又隨楊愛源而去。兩友的相繼辭世使他傷感不已,在親往台北吊祭的同時,分撰祭文。

身體的每況愈下,摯友的去世,使閻錫山在憂傷之餘產生了緊迫感。因此,1959年4月24日,他在複友人函時,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寫書就是我最樂做的事,我是為古人鳴冤,為今人申冤,為後人防冤,如泉水外湧,越湧越舒暢。我需要在世的日子很短了,再有二年,就將我一切願說的話,願做的事,可以說完做完了。我這雖不是聞道而死,可以說是盡情而死,了無遺憾。”

就是在如此的背景與心境下,閻錫山立下了他的遺囑,並自擬挽聯。遺囑的主要部分說的是身後舉喪之事,具體內容如下:

一、一切宜簡,不宜奢。

二、收挽聯,不收挽幛。

三、靈前供無花之花木。

四、出殯以早為好。

五、不要放聲而哭。

六、墓碑刻思想日記第100段:“義以為質,禮以行之,遜以出之,信以成之,為做事之順道。多少好事,因禮不周,言不遜,信不孚,致生障礙者,比比皆是。”第128段:“突如其來之事,必有隱情,惟隱情審真不易,審不真必吃其虧。但此等隱情,不會是道理,一定是利害,應根據對方的利害,就現求隱,即可判之。”

七、七日之內,每日各讀選作(事先已選好)之《補心錄》一遍,每七早晚各讀一遍,至盡七為止。

挽聯則甚為蹊蹺。閻錫山生前自擬挽聯共有四副,並具體安排了所掛之處:

其一,上聯:“避避避,斷斷斷,化化化,是三步工夫。”下聯:“勉勉勉,續續續,通通通,為一等事功。”橫批:“朽嗔化欲。”掛於靈前。

其二,上聯:“擺脫開,擺脫開,沾染上洗幹淨很不易。”下聯:“持得住,持得住,掉下去爬上來甚為難。”橫批:“努力擺持。”掛於簷柱前。

其三,上聯:“有大需要時來,始能成大事業。”下聯:“無大把握而去,終難得大機緣。”橫批:“公道愛人。”掛於院中。

其四,上聯:“對在兩間,才稱善。”下聯:“中到無處,始叫佳。”橫批:“循中蹈對。”掛於院門。

自擬挽聯的做法本來就非尋常人所為,若再加上充滿玄機的內容,更令人捉摸不透。這些似警句非警句,似讖語非讖語的文字,是他自己的人生感悟?是他對世事的洞察?是“高深莫測”?是故意賣弄?是,又不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成了善於故弄玄虛的閻錫山留給世人的最後一個難以解開的謎。

來日無多的緊迫感使閻錫山更加全身心地投入他所謂“為古人鳴冤,為今人申冤,為後人防冤”的著述之中。1959年2月16日住院之前,正擬做《三百年的中國》、《世界大同》兩稿的修改工作。住院期間,便帶書稿到醫院,著手進行。住院50天,病情有所好轉後,出院繼續他的“工作”。這年,除修改上述兩書外,又寫《閻錫山早年回憶錄》、《我對孔子的認識》、《我國的人口問題》等。

1960年初,《三百年的中國》初稿,複核將畢,閻錫山命隨員選購市麵各種版本的《二十五史》及《十三經》,擬將《三百年的中國》及《世界大同》稿修改複核完成後,秋季開始寫《讀史感想》、《讀書隨錄》。手無毛瑟的一級上將,緊握寸管,執著地實施著雄心勃勃的寫作計劃,要說完他“願說的話”,做完他“願做的事”。

然而,天不假年。

5月2日,老暮的閻錫山突患腹瀉。10日開始又添下肢浮腫之症。16日,腹瀉雖止,浮腫卻延至臉部,且精神欠佳。病況日重一日,乃至連5月20日舉行的台北國民黨政府第三任總統、副總統就職典禮也不能出席。

5月21日,病情繼續加重。在此之前,曾與人有約。待上午11時,客人在賈景德陪同下依約而至時,閻錫山已“不能站立,舌僵,語言困難,頭低垂”。遂延醫緊急調治,病情稍緩。